学习贯彻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精神

郝平

郝平,1980年毕业于云南艺术学院美术系,1986年结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工作于云南省美术家协会,国家一级美术师(正高二级)。曾任中国美术家协会第六、七、八届理事,云南省美术家协会主席,云南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副主席。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版画艺委会副主任,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云南省美术家协会名誉主席。 

作品曾三十余次入选国家级美展,获金、银、铜奖;曾获“版画世界奖”、“鲁迅奖章”、“鲁迅版画奖”。作品被中国美术馆北京鲁迅博物馆等国内外二十余家美术馆、博物馆和专业收藏机构收藏。多次担任国家级美展评委,云南省国际版画展主要策展人。

个人履历

成长经历

1952年,出生于云南昆明;

1969年,昆明市第一中学初中毕业,赴云南省第三‘五-七’干校和云南生产建设兵团当知青;

1972年,返城至云南汽车修理二厂当工人;

1976年,进入云南师范大学艺术系(云南艺术学院)学习;

1980年,毕业至云南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云南美协)工作;

1985年至1986年,在中中央美术学院术学院进修学习。

担任职务

数次担任国家级美展评委会委员等职:

1991年,受中国美术家协会艺术委员会之聘,担任全国青年版画大展评委会委员;

1992年,受中国美协、中国版协之聘,担任第十一届全国版画展组委会委员;

1998年,受中国美协、中国版协之聘,担任第十四届全国版画展评委会委员;

2000年,受中国美协之聘,担任第十五届全国版画展评委会委员;

2005年,受聘担任第十七届全国版画展评委会委员;

2007年,受聘担任第十八届全国版画展评委会委员;

2009年,受中国美协之聘,担任第十一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版画展区评委会委员;

2011年,受聘担任第十九届全国版画展评委会委员;

2013年,受聘担任第二十届全国版画展评委会委员;

2014年,受中国美术家协会之聘,担任第十二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版画展区评委会委员;

2015年,受聘担任第二十一届全国版画展评委会委员;

2017年,受聘担任第二十二届全国版画展评委会委员;

2019年,受中国美协之聘,担任第十三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版画展区评委会委员;

2021年,受聘担任第二十四届全国版画展评委会委员。

个人画展

1994年,在德国乌尔姆举办“郝平美术作品展”。

2001年,在苏州市中国美协展览中心举办“郝平版画作品展”。

2014年,在深圳侯宝斋举办“感悟黄山-郝平中国画作品展”。

2016年,在深圳中国版画博物馆举办“推门-境界,郝平版画作品展”;在南京新华传媒艺术馆举办“推门-境界,郝平版画作品展”;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举办“推门-境界,郝平版画作品展”。

2017年,在昆明云南美术馆举办“推门-境界,郝平版画作品展”。

作品参展获奖

一、作品曾三十余次参加全国美术作品展览及全国单项画种和专题展览,并曾多次获奖:

1983年,获第八届全国版画展览优秀作品奖;

1989年,获第七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铜质奖;

1994年,获第十二届全国版画展览铜奖;

1996年,获第十三届全国版画展览金奖;

1999年,获第九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铜质奖;

2002年,获第十六届全国版画展览银奖;

2004年,获第十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铜质奖。

二、作品曾多次参加国际性美展,二次获奖:

1999年,获台湾第九届国际版画及素描双年展“优选奖”;

2000年,获青岛市国际版画双年展优秀奖

三、因个人艺术成绩,数次获得有关奖励(不包括省内):

1991年,获人民美术出版社《版画世界》编辑部颁发“版画世界奖”和“鲁迅奖章”;

1996年,获著名台湾旅美版画家廖修平先生颁发的“廖氏版画奖”;

1999年,获中国版画家协会颁发的中国八、九十年代优秀版画家“鲁迅版画奖”;

2000年,作为中国美术家协会德艺双馨艺术家代表出席“中国文艺网各文艺家协会第三次德艺双馨座谈会”。

作品收藏

作品被中国美术馆上海美术馆广东美术馆浙江美术馆江苏省美术馆、四川美术馆中国版画博物馆神州版画博物馆北京鲁迅博物馆黑龙江省美术馆、云南美术馆、深圳美术馆、青岛美术馆、贵阳美术馆、哈尔滨市版画博物馆、台湾台北市立美术馆、全国政协办公厅、中国公安部、中国文联、美国亚太炎黄艺术馆英国大英博物馆,大英图书馆,欧洲木板基金会、日本相生森林美术馆、韩国木版文化研究所收藏。

出版记录

2000年,由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美术出版总社人民美术出版社辽宁美术出版社、编辑出版《郝平木版画作品精选》;

2009年,由香港心源美术出版社编辑出版《郝平水墨风景》;

2012年,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中国友联画院美术书法精品汇编第八卷郝平专辑》;

2014年,由北京工艺美术出版社编辑出版《中国美术家大系郝平卷》;

2015年,由北京工艺美术出版社编辑出版《盛世典藏-----当代中国画名家精品荟萃郝平作品集》;

2016年,由人民美术出版社编辑出版《推门-境界郝平版画作品集》。

记者报道

不忘初心,继续前行

——访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云南省美术家协会名誉主席郝平

郝平直到今天没特意让人翻译展览留言本上的两页俄文。

从那个参观者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中,从他们几句“蹩脚英语”的交流中,郝平隐约知道,他的版画作品被“老外”读懂了。

郝平不懂俄语,英语也很一般,而参观者是俄罗斯人。展服员说,她刚到《推门·境界》展厅,便兴奋地拿手机拍下所有版画,之后才开始一幅一幅地欣赏。

那两页密密麻麻的留言,是她和郝平语言沟通不畅后写下。离开展厅之前,她用生涩的中文对郝平说:“谢谢”。

风格转变始于《古瓶》系列

接受记者采访,是在中国美术馆的咖啡厅。咖啡厅面积不大,很容易听到周围谈话的声音,人们讨论作品、交流观感,甚至交锋着观点。对于采访来说,环境不算安静。

将近90分钟的采访,郝平说的最多的词是“中国文化”、“立场”,他说这些是他艺术创作的关键词。而关键词的出现,是在二十年前。

当时,郝平钟情于西画,而且经常参与对外艺术交流,学习并借鉴一切可以借鉴之处。随着交流次数的增多,一种基于文化立场的怀疑越来越强烈,“我们有自己的文化背景,在艺术创作上应该和他们有所区别,我们要站在中国文化立场上进行‘中国式’表达。”

1996年,郝平创作了《古瓶》系列版画,那是他创作风格转变的开始。

《古瓶》系列摆脱了版画的固有观念,没有沉闷的线条和抽象的造型,在以古瓶为主体的画幅上,来自遥远历史时空的人、物和场景汇聚起来,述说着源自古老国度的文明和辉煌。宋人蹴鞠、隐士操琴、骏马奔腾等都成了他版画创作的对象。

如果说《清明上河图》是对当时社会生活的记录和见证,那么《古瓶》系列显然是郝平对古代社会生活的想象和艺术再现,《故鉴图》是其中之一。有限的画幅承载着不同的场景,于场景的组合和时空切换中呈现出古代可能的生活形态,略显修长的浅色瓶体似乎成了“放大镜”,场景的内容更加清晰可辨。

在创作随想中,郝平写道:“我想通过这一系列表达对中国古代文明和传统文化宏伟、博大、深厚的膜拜和致敬。”

在第十三届全国版画展中,《古瓶·故鉴图》获得金奖。

那些满是期待的眼睛

获奖意味着自己追求的风格得到了认同,于是郝平的“中国式表达”更加坚定。

中国文化灿若星辰,尤以文字博大精深。2002年,郝平创作了套色木刻《推门·文渊》,提起当时的想法,郝平说:“中国文化是一个宝库,以现代人的眼光审视古代文明,有很多地方值得骄傲、值得传承,创作《推门·文渊》是想致敬中国文字。”

所不同的是,新的作品没再继续“古瓶”的符号,郝平用了“门”这一新的符号。

采访中,郝平谈到了他的十七岁。那时他是个知青,放羊是他的工作之一。一天早晨,当他准备打开羊圈的门时,黑暗中只见群羊的眼睛里满是期待。那天的细节引发了许多关于“门”的思考,也给他留下多年挥之不去的创作冲动。

“艺术创作首先要打动自己,只有被强烈的内心驱使唤醒,才能真正地做心灵与情景交融的事情,才能创作出打动别人的作品。”

在最初的构想中,郝平想把《推门》做成关于中国古代文明发掘宝藏似的系列呈现,《推门·文渊》是其开始。

然而与其他画种相比,由于制作程序的繁杂,版画的创作注定耗时耗力,郝平最初的构想并未实现,甚至一度停滞。“创作《文渊》时我是省美协副秘书长,后来职位调整至省美协主席,工作事务比较多,没有整块时间进行版画创作。”

无奈之下,郝平暂时“弃置”版画,尔后拿起毛笔忙里偷闲,徜徉在中国画的笔墨意境里,直到他在省美协主席的职位上退休。回想起来,郝平说:“对于《推门》系列创作来说,这段日子就像运动员起跳前的深蹲动作,正是这期间创作中国画的积淀,才让最终的呈现充满‘中国味’。”

重启当年的构想

深圳观澜,著名版画家、美术理论家陈烟桥的故乡。2007年,中国美术家协会深圳市龙华区人民政府联合创建“中国·观澜版画原创产业基地”,郝平的《推门》系列正是完成于这里。

退休之后,郝平的时间多了起来。他时常记起当年羊群渴求的眼神和十年前被无奈放下的《推门》系列创作构想,“必须做,不然对不起自己。”

2012年春天,当他计划重启当年的构想时,当初对“门”的认识已然改变。“推门发掘文化宝藏的想法变了,心中渴望的不再是‘门里’,而是‘门外’,更想关注现代人心理世界,关注空间阻隔对现代人思想进步的禁。”

创作的过程曲曲折折,尽管观澜版画产业基地有不错的创作氛围,有国内最好的颜料等基础性条件,有一整套完备的版画制作工序,还有一批版画专业的毕业生担任技师。

根据使用材料的不同,版画可分为木版画、丝网版画、石版画、铜版画等类别,不同的材料又有着各不相同的特点。在《推门》系列的创作初期,关于材料的选择是争议之一。

在郝平的构想中,他希望将中国画的笔墨转变为版画元素,让《推门》系列具备中国画的韵味。而在众多版画语言中,丝网版画由于可塑性强,经过多版套印更接近于绘画效果,成为他的选择,“这会丰富作品的表现力”。然而,“制作团队里有人质疑是否有必要用丝网,他认为如果想弱化‘印痕’追求绘画效果,建议用印刷的方式。”郝平却觉得“印痕”是版画的特质,“《推门》系列作为原创版画,必须保证其特质”,这一争议在他的坚持下解决了。

后来在制作时,“失败”“不完美”“返工”成了常有之事,有的作品因为最初决策的错误,被完全推翻。甚至,展出的作品也有不太满意的,只是“考虑到展览整体的内容和效果才不得已拿出”,对于这些不满意,自认为“完美主义”的郝平坦然的说:“艺术创作总会有遗憾的,必须承认遗憾的存在。”

虚幻与浪漫的空间

在《推门·境界》版画作品展中,展出作品共40幅,除《推门文渊》作为系列创作的母题完成于2002年,其他作品创作于2013、2014、2015这三年。

系列作品中,中国“门”半掩,而山岭、溪流、花枝、秋叶、村寨、荷塘都冲开或延伸进来,飘然而入“门内”,而“门”也似乎置于自然之中,没有了“内外”之别。

伫立画前,仿若陶翁《桃花源记》的场景铺展开来。郝平说他塑造的是一个理想的空间、梦境的空间、虚幻与浪漫的空间,“而这种没有实物阻隔和心理羁绊的空间仅存在于向往”。

更让人神往和回味的是作品的题名。“一悟寂为乐”“知之为知之”“行者思于道”“本立而道生”“王国维以待时”等简约的五言题名大多出自《论语》《周易风水》等传统文化典籍,无不以睿智的思考而充满哲学韵味。

在为《推门•境界》艺术作品集作序时,文艺评论家殷双喜引用了法国艺术评论家米歇尔•杜勒的一段评论:“作品里有清冷的记忆和被一些人遗忘了的瞬间而触动的感受。是一些只能轻描淡写又不能忽视的东西,那些已经被时间遗忘的温暖,我们只能看着近在咫尺的它,却不能触及。亦有一些近乎绝望的美丽,一种凝思状的忧郁,还有一种值得记忆的永恒。”

而殷双喜本人也说:“郝平的作品是一个‘中国梦’,其中有着他内心深处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厚感情和对中国历代艺术挥之不去的热爱向往。”

展览开幕式上,中国文艺网副主席、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刘大为在致辞中说:“《推门》系列版画的创作,为探讨当代艺术与传统文化结合并表达现代人的思想,提供了有意义的探索和示范,而且对中国文化走出国门有借鉴意义。”

中央美术学院院长范迪安认为,“郝平推开的这扇门也是传统与当代、中国与西方在审美文化和语言形态上的区隔之门”。

十二天的展览中,“从形式到内容饱含的‘中国味’”吸引了不少观众。不仅是俄罗斯参观者的兴奋,更多人在作品前思考并观照生活本身。交流中有人对郝平说:“您的作品让我明白应放慢生活节奏,更加关注内心”,有的留言“让艺术融入生活,融入思维,融入灵魂,活在当下”,也有的说“要敞开心扉,多与人交流”,偏激点的观众则抱怨“中国文化带来的压抑太多,想推开‘门’出走”。

对于这些迥异的反馈,郝平说:“一千个观众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而版画也是一样,人们必然会有不同联想和解读,这才是艺术真正打动人的地方”,而且“艺术创作归根结底是个人思想的表达,有些部分是隐喻,不希望观众对所有的作品都有感觉,如果能对某一幅产生共鸣、触发思考,我的初衷就达到了。”

对版画的思考

从大学到现在,郝平的版画创作已逾四十载。版画不仅承载着他的艺术追求,带给他更大的收获是在艺术之外:“版画制作的程序性锻炼了我的思考和组织运作能力,让我的逻辑和条理更加清晰。”

作为三大画种之一,在当前社会现实下,版画受到的关注还是太少。“年轻人中有不少从事版画的,但往往局限于‘小我’情绪地宣泄,受众少,导致版画更加边缘化;在艺术欣赏和收藏方面,相较其他画种,版画也处于比较尴尬的位置”,郝平说。

郝平认为,版画创作应该有时代关切,要和老百姓发生联系,不能沉醉在自我的小圈子里,“如果创作的出发点是社会共同关注的话题,更容易引起共鸣”。另外,在创作语言上要面向大众,做到“雅俗共赏”。

艺术家的每一次展览都是跟观众面对面的交流,对于《推门》系列,尽管有不满意的地方,郝平说自己收获很大,“来自美术界的认可和普通观众的反应让我很高兴”,他的目的达到了。

郝平再次提起了他的初心:《推门》系列是向中国文化致敬,而这次展览本身则是让更多普通观众了解版画、感受版画的魅力。

对于未来,郝平说:“保持初心,继续前行。”

历史文化的深沉思考浓缩在画面中

记者李悦春

郝平的作品被誉为“隐隐飘浮着哲学的苦味,历史时空的浩然清气,流露着冷静达观的空明和悠远深的气质”。当我的眼前出现郝平的《古瓶系列》12幅版画时,我被震撼了。画面上,一典雅古瓶置中,四周或斜阳草树寻常巷陌,或骑马挟弹风云出猎,或仕女春游裙裾飘逸,或宴饮舞乐箫竖笛横,或高山流水空谷白云,尽皆以中国传统线刻勾勒的古雅画面,明快隽洁中蕴藏着繁复意韵。被评价为“以极精巧的线刻技巧与古雅的格调,提高了云南省版画的品位”。

《古瓶系列·故鉴图》获得第十三届全国版画展金奖,《古瓶系列·蹴》在台湾第九届国际版画暨素描双年展获奖。这两件作品分别被中国美术馆台北市立美术馆收藏并得到高度赞扬:“艺术是穿越时空的纽带,古瓶是华夏民族共同的记忆。”

在中国美术界,从上世纪80年代末直到现在,云南版画占据了中国前3名的位置。作为云南版画杰出的代表人物之一,具有突破本土局限、注重文化思考、创新个性鲜明的郝平,如今,身兼多职: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美协版画艺委会委员,省文联副主席,省美协主席,一级美术师,仍然以充沛的激情,用刻刀和画笔,思考当代艺术与传统文化的对接,寻找和建立属于自身独特的画语画境。

郝平1952年生于昆明市,11岁时就从父亲手里接过一套木刻刀,当过知青当过工人。当他于1980年毕业于云南艺术学院美术系,1986年结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时,传统版画已走过千年,现代版画也几次起落,哪里才是他艺术生命的安身之处?

其路修远。郝平“信奉不同感受要用不同的形式来表达”。当他以《碓声咚咚》在1983年第八届全国版画展获奖后,一颗新星在版画界冉冉升起;其后云南省重彩画风靡一时,他将重彩画的某些元素纳入版画,同时“吸取了油画丰富厚重的色彩和中国画的线描造型相结合的技法”,屡创佳绩。尤其是他的线刻人物,刀法张弛柔韧,技艺精练,堪称一绝。

真正的艺术超越发端于一次欧洲之行,进出了无数华美的教堂和博物馆后,郝平的心头燃起了一柱中国传统文化的心香,然而,如何乘才能越过沧海抵达彼岸?古瓶、古画即民族记忆,几乎凝结着整整一部中国艺术史。于是郝平此意初定:将历朝历代艺术家的创作当作自己的创作素材,将“木味”与“刀味”,再加之“瓷器味”融入其中,让传统文化在自己的再次审视中,显出超越它自身的别一种姿彩。那是一次大改变,丰厚的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终于成了郝平版画柔韧坚实的灵魂,也成了他风雅得体的衣装。

对于中国当代版画的发展,郝平认为云南省有着很重要的贡献。云南版画家们对绝版套色木刻技法的贡献在于“先印了一个深色”。他说:“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个似乎仅仅只是程序上的变化,其实这是一个革命性的转变,它让版画创作与其他绘画同样有了更加自由的随机性,从而释放出艺术家无限的创造力。”

郝平的作品曾30余次参加全国美术作品展览及全国单项画种和专题展览,并在全国美展和全国版画展中获得金、银、铜奖等奖项;作品被中国美术馆,以及广东、浙江、贵州省、云南美术馆,北京鲁迅博物馆神州版画博物馆、美国亚太艺术博物馆、日本相生森林美术馆、韩国木版文化研究所、欧洲木板基金会等收藏。

作为云南省美术界的领军人物,郝平首创和实施了2008年“云南国际版画展”,吸引全球45个国家的艺术家参加盛会。接着,又成功举办了第二届,为云南美术创立国际品牌奠定了坚实基础。从2008年把“西部大地情”画展“抢”来云南举办后,为宣传、推广云南画家起到积极作用。为扶持年轻画家成立的省青年美术家艺委会,为青年画家提供平台,举办画展,推出精品。郝平希望“云南是版画大省,我们有很好的积淀和平台,必须要进一步加快云南版画的发展。”

郝平:打开自己的心灵之门

记者高素娜

郝平直到今天仍清晰记得他知青年代的放羊经历。那年他17岁。“早晨准备将羊圈的门打开时,黑暗中只见满屋子的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期待。当我将门打开,身上散发着热气的羊群一下子便冲出了圈门,欢快地飞奔向泥土芬芳的山野。这个场景我令难忘,感动不已。”郝平说。

对于“门”,郝平有着很多的思考和感悟。在他看来,门其实是空间的转换器,是人造空间和自然空间的节点。而这个空间,既是物质的、现实的,又是精神的、心理的。人们可以透过“门”去看屋内屋外的景观,去体验两边不同的人文自然。十几年前,郝平就想以“门”为主体,做一个包括科技、文学、艺术等关于中国古代文明的系列呈现。这一想法开始并实现于其2002年创作的木版画《推门系列·文渊》中,但仅完成了一件。于云南省美术家协会主席的繁忙工作,一直到2012年退休后,这一计划才重启心中。但这时他却发现,他对“门”的认识已发生了转变,他心中渴望的不再是门里,而是门外。“那满屋充满期待的眼神渐渐清晰,久久挥之不去,它一阵紧似一阵地催我去敞开,去释放,去诉说。”郝平说,《推门》系列作品由此一发而成。

1月15日,由中国美术家协会云南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深圳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共同主办的“推门·境界——郝平版画作品展”在深圳中国版画博物馆开幕,展出的38件作品正是郝平以“门”为主体构图的创作结晶。

徜徉在展厅中,一扇扇门,亦是一扇扇心灵之窗,不同的人会看到不同的风景。当然,郝平作品中的“门”并非千篇一律,细看之下,它们开合间有大有小,并不对称。有些景色从门外进来了,穿过门与墙,飘浮在空中,使观者产生“身处其中或其外”的错觉和疑问,产生对现实与理想的追问。有些作品中,在两扇门之间纯粹是中国画的立轴,山水、花鸟跃然纸上。而门的色彩,也因主题不同而有着明暗与颜色的变化,如在一些更为抒情的作品中,门由传统厚重的深色,变成了浅色甚至白色,呈现出一种轻盈空灵的理想主义气息。

“郝平的作品可以说是一个‘中国梦’,其中有着他内心深处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厚感情和对中国历代艺术挥之不去的热爱向往。完全可借用法国艺术评论家米歇尔·杜勒的一段评论来概括:作品里有清冷的记忆和被一些人遗忘了的瞬间而触动的感受。是一些只能轻描淡写又不能忽视的东西,那些已经被时间遗忘的温暖,我们只能看着近在咫尺的它,却不能触及。……亦有一些近乎绝望的美丽,一种凝思状的忧郁,还有一种值得记忆的永恒。”在中央美术学院教授殷双喜看来,郝平的《推门》系列,无意中暗合了中国传统艺术中“启门”这种“有意味的形式”。这恰恰表明,当代中国艺术如果要具有世界范围内的可交流性,就应该保持与中国文化的关系,传达中国人对历史价值与现实生活的深切关怀。

此次展览的绝大部分作品为丝网版画,仅有两幅为木版,可视为这一系列作品的“母题”。一是《推门系列·文渊》,门中呈现了历代中国书法,包括书写和印刷,展示了中国文字的起源和流变;另一幅是作于2015年的《推门·仰君子之风》,描绘了梅兰竹菊,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致敬、追思和膜拜。除此之外,其他作品中除却概念性的门之外,所有图像均出自郝平本人的中国画“手笔”。

这些年来,郝平对于中国画的热爱和不懈实践,已经达到了一个很高的专业水平。殷双喜2013年曾在云南怒江傈僳族自治州边上看到过他现场的中国画写生,其概括与提炼的水墨表达能力,令其钦佩。“如何将中国画的自由构图与写意性在版画中表达出来,这其实是一个难度颇高的创作高地,这也是郝平为了更好地表达主题而选取丝网版画作为技法的原因。但是郝平知难而上,采用了超现实主义的方法,穿越时空,将中国画的表达与版画的技法完美地结合为一体。可以说,这不仅是将中国画与版画跨界结合的独特形式,也是一种中西结合的有益探索。我想,这样的作品既具有中国文化的特点,也具有版画的世界性语言,应该能够受到中外观众的喜爱。”殷双喜表示,郝平以“尽精微,致广大”的技术和综合重组的构图,已将中国丝网版画推至一个前人未见的高度。

在郝平看来,随着版画技法的拓展和版画艺术的推广,人们对版画的审美要求也越来越多样化,每一位版画家都应该要正视它,接受它,进而思考自身的创作。“作品的思想、观念和情感蕴含于能让人读懂并引起共鸣的形式和形象之中,这就是我创作这批作品坚持的理念和原则。”郝平说。

【自说自画】

作为空间转换器的门本身就是时代的象征、文化的浓缩。我作品中的门力求让它既具象又抽象,它出于中国传统建筑,却并不存在于现实里,它应该是一个典型的、概念的中国“门”。我想表达出它那种可以依靠、倚偎的沉稳坚实和厚重,也想让它同时拥有沉重涩滞和幽暗的特征,我认为这样的门才会使“推”更具有实际意义。

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似乎有着一扇无形的门,自己不愿出来,别人也别想进去。这种对封闭的门的依赖好像不是“出去”就能解除,它需要对流,需要“外面”的“进来”。在我的《推门》系列作品里,山岭、溪流、花枝、秋叶、村寨、荷塘都冲开或延伸进了半掩的门,飘然进入“门内”,而“门”也似乎置于自然之中,没有了“内外”之别。它们失去了彼此分割的隔绝与对立,融汇在同一个空间里。这是一个理想的空间,一个梦境的空间,一个虚幻与浪漫的空间。这种没有实物阻隔,没有心理羁绊的空间仅存在于我们的向往中。

虽然在早年的自学我一直钟情于西画,大学的专业又是版画,但在处于无奈而弃置自己的专业时,我极其自然的拿起了毛笔,徜徉在笔墨的涂抹和挥洒里。丝网版的36件“推门”作品,除了“门”的形象是通过木版完成外,其它全部都来自我的水墨和重彩的写生与创作。将中国画的笔墨转变为版画元素,将中国图式带入具有当代观念的“构成”中,让这些作品从形式到内容都透着“中国味”,这是我对这批作品的定位和要求。在这个展览仅有的两件木版画作品中,刚完成的《推门·仰君子之风》尺幅最大,为五个画面的排列组合。“门”后如中国画立轴的图式展现的是几个世纪以来家喻户晓的题材——梅、兰、竹、菊。关于“使君子”的定论古已有之,我并不想为它赋予新意而把它作为观念的呈设:画面正中为两扇半开的空门,你想在那儿放置什么?“君子”之德应该为我们所仰……这也是我们这一代艺术家的中国文化的基因和背景决定的。《推门》系列作品就是这些年我在“国画门”和“版画门”之间流连的写照和感悟。

这批作品从计划、构思到完成、展出跨越了5年时间。其间一个偶然的机缘影响了我后期的创作:有朋友问我为什么作品中的门都那么沉重,为什么不能“好看”点?这话击中了我,促使我重新思考和定位“门”在作品中的概念和形象。2014年至2015年创作完成的作品,墨迹、色迹营造的抽象空间里有了红、黄、蓝、绿的门,我在其象征性上拓展了原意,赋予了它更多的意义。这些门有的是画面构成不可或缺的支撑,矗立在纷繁变幻的空间里,寓意着正气、正直、正义;有的又几乎透明,似乎超越了空间区域的阻隔与分离,变成了彼此理解和联系的桥梁。面对《推门》系列作品,我试图引导观者从象征与联想方面进入画面,和我一起推开那一扇扇“门”,实现与作品的交流和沟通。

名家点评

把酒凌虚点丹霞山

汤世杰

(一)

好文字怎么读都滋味悠长。孙髯大观楼长联对杖工谨,珠圆玉润得不可易一字,但胡乱挑几句重新组接,底蕴不变却能翻出些新意,倒也好玩,比如:“把酒凌虚”,“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喜茫茫空阔无边”,“更苹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读郝平版画时,我就这么玩了一把。

云南省画画的郝平或许是幸运的:搞艺术断然艰辛,但头上有彩云飞过,眼前是山川涌流,自然、风情之美与丰富,怎么都是对艺术家粗砺的体贴无言的滋润:穷乡水石人见犹怜,草木虫鱼稍有会心便有天机可参;大块万象即或不能尽收尺幅,最不济也可截为小品,祭奉天地。可弄不好人也会方寸大乱——素材俯拾即是纷至沓来,既然沧浪之水取一瓢便可成功,人反容易忘了掀开斑斓帷幕探究世界本相,惶论深度思考?蛊惑之美一旦成了想象的梏,便成大不幸。艺术向来都熬人得很。轻易成名短暂成功,只堪造就徒有其名的艺术纨绔,日子和作品尽管如亚热带植物般光鲜耀眼,蒸发量过大根基过浅往往容易一朝倒伏。艺术圣徒总把生命与艺术的根深扎入大地,年复一年地苦苦追寻;当岁月与时光的碎片丝缕平邑雪萝树般纷披于前额,回首一望,生命已悄然越过万里河山置身高处——或许尚未标明方位,却可痛饮长风笑傲天地。但他依然沉稳持重,亦依然敏锐新潮;轻易不出手,出手便无虚发,总能撩开时代斑斓的衣裙,为世人展示那些遥远深邃的往昔,抑或是朦胧而又诱人的未来。

张激谓“郝平是个用油彩和刻刀思考的画家,尤其偏重历史与文化的思考,他的作品总隐隐飘乎着哲学的苦味,历史时空的浩然清气,流露着冷静达观的空明和悠远深邃的气质”。诚是。此一语道出的画家郝平,多折多皱的青涩人生包容的种种磨砺,想起来倒让人叹惜。缘份自然也有:11岁时就从父亲手里接过一套木刻刀,念中学时还在图书馆废墟中捡到过一本《木刻手册》;可轮到他正经八百做版画,传统版画已走过千年,现代版画也历经几次起落,哪里才是他艺术生命的安身之处?其路修远。幸好那是中国艺术“复兴”的年代,艺术家们为冲破禁锢各显神通。郝平没有宣言,只“信奉不同感受要用不同的形式来表达”。其早期画作如多足生命,伸展触及到几乎每个他可能到达的领域,尝试过多种风格、技法,题材却大抵是云南省:自然、风情、人物,新意浓郁,亦日臻精美。

那段盎然蓬勃的探索以《碓声咚咚》在1983年第八届全国版画展获奖为标志,让郝平开始在版画界斩露头角;其后云南重彩画风靡一时,他兴之所至,也将重彩画某些元素纳入版画,同时“吸取了油画丰富厚重的色彩和中国画的线描造型相结合的技法”,同样累创佳绩。但那一切怎么都还是与其人生经历相似的艺术历练,是他一段不长不短的准备、积蓄与探索期,常常深陷于艺术思考的艰辛之中。不管那些尝试赢得过怎样的奖掖,那都还不是真正的郝平。版画家郝平还藏在他的内心之中,就像云南省藏在峻岭奇峰和漫天云彩之中,藏在悠远的时光中一样。

(二)

真正的艺术超越发端于一次欧洲之行——进出了无数华美的教堂和博物馆后,独自大街彳,他突然要命地想到了中国,China,瓷,古瓶,木刻,版画。虽说人最难忘情故国山水,境遇却始终支配着家山花月的命运,惟“背井离乡”时才会思念乡井,才会明白真需要的是精神家园温馨的支撑。大需无形:空气、水作为人的必须,都无色、透明。文化何尝不是?异国的风情与艺术美则美矣,看多了却怎么都有一种刻骨的漂泊感——毕竟那都是人家的。思索与联想如天边诡秘的云霞。当天色暗转,灯火阑珊,关于艺术创新的思索倒清晰得让他颤栗。回来他便在心头燃起一柱中国传统文化的心香,将艺术触角转向五千年来已悄然暗去却依旧辉煌的文化场景。那是一次跳出,如同把灵魂从“魔鬼”那里赎回——哪怕那个魔鬼叫“成功”,代价惨痛。可中国传统文化烟波浩渺,到底如何乘桴才能越过沧海抵达彼岸?考人得很。好在版画的“木味”与“刀味”,早在郝平思虑之中,亦有成功把握,而他想增添的那点“瓷味”即China味又该去哪里寻?林风眠画的永远不是眼前是记忆中的景色。保罗·高更也说靠记忆画画才画得出自己的画。记忆不惟个体有,民族也有:古瓶、古画即民族记忆,作为中国传统艺术的精雅载体,几乎凝结着整整一部中国艺术史。由是郝平此意初定:将历朝历代艺术家的创作当作自己的创作素材,也让传统文化在自己的再次审视中,显出超越它自身的别一种姿彩。那是一次大改变,丰厚的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终于成了郝平版画柔韧坚实的灵魂,也成了他风雅得体的衣装。

《古瓶系列》一组十二幅,秉承郝平一以贯之的“抽象的整体具实的局部”原则,画面皆以一典雅古瓶置中,四周或斜阳草树寻常巷陌,或骑马挟弹风云出猎,或仕女春游裙裾飘逸,或宴饮舞乐竖笛横,或高山流水空谷白云,尽皆以中国传统线刻勾勒的古雅画面,明快隽洁中蕴藏着繁复意韵。画名也好到古雅:“出猎”、“宴饮”、“空谷”、“知秋”描绘的,是传统生活中的日常场景,“舞乐”、“书道”、“蹴鞠”、“厢屏”展示的是生活中的艺术,而“飞升”、“青莲”、“兽龙”和“故鉴”,涉及的便是某些精神与文化的纠结,甚而是民族和人生的境界了——整组画,是一种怎么都抹不去也不该抹去的民族和历史的文化记忆。我喜欢那些清雅流畅刚柔相济的线条,尽管都覆以单色,反倒从古旧不晦的厚重中透出了些怡情怡性的真艳绝艳。凝神之间,眼前既浮动起线装书般的微尘和暗香,又展出了东方传统文化意境古雅的空明与深幽。

(三)

文章组字成文,丹青布色传意。画家总用颜色说话,版画家则用刻刀抒情——刀法是他的文字。艺术的成功毕竟不惟思索的精深,也有赖技法的独特。从创作之初开始,郝平于版画技法孜孜以求多年。不管有意还是巧合,早期他那幅名为《手之舞》的作品,透露的怎么都是他对版画技艺的精深理解:版画从来都是手的艺术,手的舞蹈。齐凤阁说得到位得很:“精粹技艺是新时期版画家们的普遍追求”,《古瓶系列》则“以极精巧的线刻技巧与古雅的格调,提高了云南省版画的品位”。艺术与制造技能相比,没有薄厚之分,恰如美国人杜兰在《世界文明史》中所说:“在威尼斯的工匠,有一半是艺术家。”郝平早已摸索掌握了一套精雕、细刻、薄印的绝活。精雕、细刻靠沉稳的心性艰辛的镂刻制作,那些游丝般的婉转刻线,千回万转,一丝一缕都皆生命的托付,看已不易,须睁大眼睛,真难为他怎么用心刻出!说到印制,既然表意传情的色彩怎么也不该堆砌到覆盖生活的本相,郝平崇尚的是版画印制也不该以重色遮蔽历史的肌理。他潜心摸索,以多次薄印法,成功地祛除了油彩对纸质的蛮横覆盖,精心保留下了纸质的自然纹理,画面于是几近古绢质地,古画般的让人梦回前朝——那为郝平偏重文化思考的版画新作提供了坚实的技术支撑。他连续推出的《西部日志》、《神原组曲》、《推门系列》,在在弥漫着浓郁的文化韵味,《古瓶系列》则将那种艺术思考张扬到了极致。我在意的,正是画家在这些创作中显现的思想与艺术、观念与技法的虚实得当,融洽和谐。眼下专意追求市场份额者,有几人不是早早过气掉出星轨?真正的艺术家,当默默地思考当代艺术与传统文化的对接,注重对永恒与瞬间、哲学与艺术、传统与现代的思考,寻找和建立属于自身独特的画语画境。

(四)

艺术家的使命不在兴邦治国,倒怎么都逃不脱为人类营造精神家园的重任。诗人诺瓦里斯说:“哲学其实是乡愁,是处处为家的渴望。”艺术也一样,无非是乡愁的美学版。艺术家该倾心营造的,正是我们灵魂的居所。玩味传统文化非为回味而回味,倒是要从回味中判断时代的位置。现代世界白云苍狗,一场东、西方文化冲突的大戏正在中国上演。当来自异域的生活方式和强势文化急剧进入并疯狂覆盖古老中国时,心性锐敏的艺术家不可能不惊心,甚而感到阵阵被撕裂的疼痛:生活固然要往前走,但哪些变化和替代是合理的、必须的,哪些又是该警惕、该抵制的?那样的思虑催生了郝平的新作《替代·镜头1、2、3、4……》。倘若《古瓶系列》展示的是传统的儒雅娴静的浪漫,是空明的古朴与古典的清幽,弥漫着惆怅与怀旧的气息,《替代·镜头1、2、3、4……》直面的则是古老传统与当下生活的剧烈冲突与演变,犀利的冷峻与无言的忧思尽在其中。画家以冷静的笔触展示出不同历史镜头的时空转换,鲜明的对比给了观者强烈的艺术冲击和宽广的思考空间。而它们之间,那道近乎太极的曲线悄然提醒人们的,是此消彼长的不可抗拒,以及事物总会向其对立面转化的千古哲思——覆盖终是愚蠢的,不同事物和文化间只能是融合,融汇。要说这几乎是我们每天都会遇到的现实:各种款型的汽车代替了步行、奔马、牛车甚至自行车;密麻拥挤的钢筋森林代替了以木石为材质的古老家园;以美国大片、牛仔文化、卡通动漫为代表的外来强势文化,正在替代我们熟知的东方闲情与优雅娱乐;电子通讯的迅速普及代替了富有诗意的驿道、马蹄和鱼雁传书……画家和盘托出的,是那种复杂到令人尴尬甚至困惑的感受:一边是现代高科技为人们生活带来的便捷,一边是高能耗的现代生活方式对人与大地间的亲密关系、对“诗一样栖居”的嘲笑和破坏;一边是一个正在以空前的速度融入整个现代世界的古老中华,一边是作为一个民族赖以存在的传统文化正惊人地收缩败退。那里面既有欢呼,也有慨叹;当异域文化的入侵对民族文化安全构成威胁时,你还能怎样呢?

——郝平就那样以自己的不二选择,对当代生活的流变作出了极富艺术感的回应。艺术乃形式构成。作为组画,《替代》在2004年第10次全国美术作品展览展出时,是三幅作上下一线排列,那种信号灯形式警示意味浓郁;到了2005年第二届中国北京国际美术双年展,变成了五幅,是有着明显救赎意味的“十”字型——都勾起观者满腹心思,欲罢不能。但他没忘记保罗·高更的那句话“不要画得太尽”。“十”字中间的那一幅,是一片朦胧的灰色,似有若无之间,让人想到的却太多太多……

(五)

南宋诗人杨万里《跋李成山水》一文寥寥数语,讲了他面对一幅水墨画时的奇异心情:那几天修房子老遇到雨天,完不了工。好不容易碰到天晴,能听到满山鸟唱,不料恰这时友人带来了李成那幅水墨,“展卷烟雨勃兴,庭户晦冥”,诗人于是惊呼“吾庐何日可了耶”,我什么时候才能把房子修完啊?艺术的魅力竟至于此。读郝平版画,我眼前“勃兴”而起的,似也正是一场场时代的风雨。我曾说真想拿郝平的版画镶一架屏风,挡挡满世界的粗鄙与浮艳——不过我没说,原先是怕太贪心了,眼下是怕太自私了——就像孙髯大观楼长联一样,艺术作品一旦问世,便不再属于他自己,理当属于世界。

(本文作者为云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一级作家)

彩云之南的山水诗情

——读画家郝平的“水墨风景画

张文华(中国美术家协会编审,美术杂志社副社长)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同样,一方水土也养一方的文化灵性,一方水土也养一方艺术的深邃和它的诗情诗性。画家郝平的水墨山水,就是这方水土养育出来的艺术华彩和生命的乐章.让人感觉出一种静的诗情和醉人的醇厚。无疑,那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云南画家对家乡的爱恋和内心的向往。那是一位艺术家诗意的笔耕和精神的旅行。那是一位行吟诗人对自然与人文的熔冶和重塑。当然,其中也不乏美学层面的追问与思考。

从常识的角度看,具有诗情和浪漫情怀的人,都是喜欢与大自然对话的。因为大自然的生命韵律和精神气度最为人类所敬仰、所縶爱。这也正是“澄怀味象”的道理所在。画家郝平的山水画创作,大多都是以云南省地域的平凡景致为描绘对象的。如丹霞地貌中的天峻石林缓坡、丘陵及低纬度高山等。这种景致的特点是山清水秀、简括疏朗,澄明至极、朴素至极。是一块少有人为污染的净土和圣洁之地。不禁令人想起那“潦水尽而寒潭青、烟光凝而暮山紫”的优美意境。也就是说,澄明简括、静谧单纯这八个字,即是彩云之南的山之精髓、水之精髓,同样也是郝平山水画的灵脉所在。在画家郝平的山水画创作中,你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云贵高原的风是和煦的,云是纯净的,木秀于林而从不张狂,水倚山行而不废激涌,实在有着天地之大美和山川之性灵。更为可贵的是,这种天地之大美和山川之性灵,不是通过传统笔法中的“层峦叠嶂”、“沟壑万千”的大山大水来表现的,而是通过片段小景和一角半边的构图来实现的,这就更显得美学上的平易和朴素,更多了一些个人的心得和个性特点。这一点,对于个性化的创新来说尤为珍贵。因为它是只属于画家自己的个人风格和面貌。是画家自己的美学阐述。

天地之所以有大美,是因为它经历了千万年的生息和蒙养,而我们人类自身则不能,这也正是我们喜欢寄情山水的哲学根源。郝平的山水也不例外,它同样是以艺术的方式揭示人与自然的内在联系和自然诗画中的人性诉求和精神情愫,感知着人化的自然和自然的人化。于是这种美便寓有了情感的深度和哲学的深度。正是由于画家郝平的独特思考和独特的表达,让这片峻岭奇峰和空谷白云有了个人化的形态和超越常态的纯净,这也许就是超然的自然之物对于画家自身的蒙养吧。

画家郝平是很喜欢描绘四季山水的诗意变化的。比如在这几年画出的数幅四季景色。尤其是那幅山舞龙蛇的春之梯田;那幅迸裂奔涌的夏之溪水,赏读之后,让人心旷神怡、好不释然。其疏朗的笔法和轻柔的笔墨运用得如此自然和贴切,在当前的山水画创作中并不多见。北宋郭熙有“真山水之烟岚,四时不同。春山澹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的性格概括。揭示了四季山水的情感倾向和移情规律。而郝平的山水倒不尽然,也无如此“教条”。因为这个地方的景致,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干湿相宜,四季如春,完全是另一番境界,所以我们看到画家笔下的四时山水,尽是草木葱荣和生机盎然的。唯有那画家常用的扁青和石蓝色,可以不时地提醒我们,似乎还有“冬”的存在。(如画作《一览铁峰竞秀》和《追梦忆写静静的石林仙女湖》等。)

值得注意的是,画家喜欢把自己的山水画创作称作“水墨风景”,这倒是个很有意味的概念。因为一般来说,对于描绘自然的艺术形式,西方人称之为“风景”,中国人称之为“山水”。这个“水墨风景画”的概念,似乎是一个中西合璧的概念。说来也不奇怪,画家郝平确实有着研究西方文化的经历,在他的创作中,确实也有西画构成的元素,相互借鉴和借用的本身,无疑具有当代色彩和后现代意味。这未尝不是一种有益的尝试。

大家知道,画家郝平是位著名的版画艺术家,在版画艺术界早有建树。如果了解他的版画艺术的话,就不难理解他的“水墨风景”了。因为它们的精神诉求是一脉相承的。都是对诗意家园的向往和真切直白的乡痛。有人说郝平的作品“总是隐隐飘忽着哲学的苦味、历史时空的浩然清气,流露着冷静达观的空明和悠远深邃的气质”,这话一点儿不假。我们无从选择时代,但不能没有对一个时代的立场和态度。画家郝平的“水墨风景”,既是一种态度,也是一种抉择。而这种带有审慎的诗情和冷凝的抉择,也许正是这种“水墨风景”的真正意义。

从古瓶到推门

——著名艺术家郝平的版画情结

徐玉玲

郝平是幸运的人,虽然小小年纪就随家人去了五七干校,之后又到知青点当过农民,但时间不长就返回昆明市当了工人,1977年春季,带薪走进云南艺术学院开始了大学生活。郝平最初其实是喜欢西画,通过一年的公共课学习,了解到版画独特的创作过程和制作趣味,第二年分专业的时候,笃定选择了版画专业。当时的任课老师有叶公贤、丁绍光、蒋铁峰、史一等先生,他一直引以为荣。

大学期间,郝平专业成绩名列前茅,不仅任学习委员,还当着版画组组长。1980年毕业,正常而又顺利地分配到云南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工作,成为当时云南省美术家协会的第一个专职干部。因与省文化厅的美术摄影工作室合署办公,他跟王晋元张建中、李忠翔、姚钟华杨成忠等名家同事了近两年才搬回文联大院。一下班,回到老木楼的单身宿舍,他就可以一刀一刀刻自己喜欢的木版画……

转眼到了1983年,郝平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全国版画展,虔诚而又一心一意创作的《碓声咚咚》,让异样的佤族生活风情跃然绝版木刻画面,不仅成为480多件入选作品之一,还脱颖而出荣获优秀奖。这是全国版画展第一次评奖,30件作品获得者都是优秀奖,没有分别。让郝平刚出道就聚焦一线,成为全国知名的青年版画家。

1985年9月,郝平有机会到北京的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进修,伍必端宋源文谭权书、广军、吴长江等先生都是他的任课老师,包括李桦先生的课也有幸听过,让他受益一生。一年的进修学习每天早上8点进教室,晚上12点都不愿意离开,尽情在木板、铜板、石板、丝网版画种中乐此不疲,同时亲历见证了“85美术新潮”的央美盛况。视野的震撼,化为创作的动力,一年的时间,大大小小做了七八十幅作品,可谓满载而归地回到昆明市

1989年,五年一次的第七届全国美术作品展,郝平的水印《魔镜•南方》作品荣获铜质奖,1994年,《西部日志》又获全国第十二届版画展铜奖。他的这些获奖成绩和作品自成一格的艺术特色,赢得了国内版画界的关注,同时为自己获得不少国际交流展览机会。多次出行欧洲,大街上矗立的教堂,博物馆里的世界名画,给郝平的脑子里注入了异国人文历史的气象,久久不能飘散。与此同时,他不断的研究和深化从《西部日志》就开始的创作思考:作品应该怎样超越本土,超越云南省少数名族风情题材,朝着思考人生、哲学、生命等更加主观的方向转移。

欧洲之行,强化了郝平的文化意识,让他的版画创作视野如洗礼般拉开了与云南的空间距离。跳出云南的提升,成就了他的《古瓶系列》。1996年第十三届全国版画展览中,他的《古瓶系列•故鉴图》无可争议地摘走了金奖的桂冠。郝平艺术创作风格的转变和探索,是他不断的学习和思辨,其中包括对当时各种主义充斥画坛的认知与判断之后审美抉择的结果。能安静徜徉在古瓶世界里,独自续讲远古风雅的定力,才能在“古瓶系列”不大的画幅中,清晰干净地呈现他的传统文化学养与现代主义精神。其在木板上用刻刀写就了富有弹性的人物线条,繁密而又精致的线描塑造的古雅,还有那些穿越时空的南宋人物与当代艺术不断碰撞后的结合,让传统与现代图式在古瓶器物的画面中展开来,使瓶里瓶外都成为郝平的版画世界,似他在古瓶中书写的艺术史般的民族记忆......

紧接着《神原组曲》的创作,“涌”中的画面天高地阔,藏地上空的白云如神马飘飞涌动,让人看了无不心潮澎湃,“旅”中的六字箴言,“悟”中一组组不一样的佛手,又一次组成郝平版画作品的经典画面之大象,让观者产生特别的视觉记忆,过目不忘。学术界誉赞为:“隐隐飘着哲学的苦味,历史时空下的浩然清气,流露着冷静达观的空明和悠远深邃的气质。”

由12幅作品组成的《古瓶系列》,4幅《神原组曲》系列,既是郝平艺术风格转变的升华,也是他个人艺术符号形成的标致,是他艺术成就的记录。所获得的荣誉,和各大艺术机构的收藏,也是更大范围的认同与见证。2006年1月,郝平以卓越的艺术成就,以主持协会工作表现出来的超强能力,当选为第六届云南省美术家协会主席。十几年的美协领导工作,各种大展的评委与贡献,各种荣誉需要尽的责任和义务,零碎了他的创作时间,加之版画创作的特殊性,木板刻刀也不便随身携带,致使他好几年没有做版画,选择拿起纸笔画中国画

坚实的造型基础,独特的创作思想,高远的艺术视野,郝平在中国画领域很快渐入佳境,短短几年,成绩非凡,做个展,出画册,好个怡然自得。但他内心始终惦记着早已刻进骨髓里的版画。21世纪初,他忙里偷空,悄然构思了“推门系列”,并于2002年创作出中断几年后第一幅木版画《推门•文渊》,之前的创作思考大多是门里内容,“文渊”之后,通过门里看门外,拓展了门外的世界,生发出《推门•境界》的构想。于是就想到了在版画中,让丰富的中国文化元素与科技的丝网版技艺相结合,造作出与众不同的视觉效果,以达到创造版画的传奇。2013年,退了休的郝平怀揣一沓“推门”手稿,兴冲冲前往深圳观澜版画基地。适逢妻子李玲也刚好退休,自然陪同前往,在深圳观澜版画基地为艺术家的夫君当起了“全方位助理”。三年多里,夫妻俩不畏辛劳,一同深圳——昆明市、昆明——深圳地飞来飞去,就为了完成《推门•境界》系列版画作品。没想到2014年初夏,郝平终因不适应深圳潮湿酷热的气候患了大面积“带状胞疹”,人受了不少罪,也拖延了创作计划……

一次规模大、时间长的创作,一个有主题的展览,一场病痛,让李玲和郝平在异乡工作起来更加默契。2014年10月,大病初愈的郝平又和妻子赶往深圳接着做作品。2015年10月底终于等来了印大画需要的国外进口纸,李玲默默地配合丈夫,顺利推进了工作。他们与基地的学生、老师和技工们相处圆融,全身心投入《推门•境界》的制作。这个系列作品的作制对丝网技艺要求非常高,还有很多工序都带有开创性和实验性,对版画基地的技师们也是诸多挑战。好在所有制作郝老师都亲自参与和指导。“推门”作品不仅画幅大,完成色印好多幅都是几十个版次,全部作品完成后,所有参与的工作人员都很有成就感。

2016年1月15日,郝平的《推门•境界》个展,终于在深圳中国版画博物馆开展了。巨大的展览logo玫瑰色门照亮了雨雾中的整个基地山谷。现场嘉宾从张道兴、广军先生到殷双喜教授,同学、同道、朋友天南地北从内蒙、江苏、江西省、上海、北京、天津市黑龙江省贵州省英国澳大利亚芬兰等地纷至沓来,云南嘉宾团更是从领导、著名作家、美术理论家、策展人等朋友近20人。开幕式上,深圳文联、云南省文联、中国美术家协会的领导分别致了贺词,由云南省原老领导晏友琼宣布展览开幕。其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细节:郝平作为对观澜版画基地做出重大贡献的专家、艺术家,由深圳市文联名誉主席董小明先生给他颁发了“深圳观澜国际版画村荣誉村民”证书。

中国文艺网副主席丹增先生特别发来贺电,对画展给予高度赞扬:你的版画作品,上世纪80年代就已誉满云南,走向中国;30多年来,硕果累累,蜚声中外。你是云南版画界最杰出的代表,同时也是中国版画界突破本土局限、注重文化思考、个性颇为鲜明的重要画家。你的作品,始终贯穿着鲜活旷达的高原特质、穿越时间的浩然清气、上写求学的哲学思辨,始终洋溢着冷静达观的空明和悠远深邃的思考。可钦可敬!

展厅里,展墙上一幅幅不同颜色的门,门里门外不同的山水花鸟画面。不同的展墙结构,分别布展有用《推门•境界》作品为展览烧制的瓷瓶,瓷瓶里插满了友人从昆明市快递来的百合和玫瑰花,无形中填满了展厅空间,让所有的来宾看到郝平具有国际艺术水准展览作品的同时,也非常强烈地感受到他的爱妻李玲用心在展厅布置出来的云南味道。前来祝贺的同学朋友对她的能干和付出都很敬佩,赞不绝口。

展览开幕过了,送走宾朋,郝平在展期会不定时到展厅,以纯粹的艺术家身份,分别对来看展览的学生和观者讲述他的创作。“门”只是一个概念,是那种以依靠、依偎、沉稳、坚实和厚重,同时带有沉重、涩滞和幽暗的特征,才会使“推”更具有实际意义。因为触动他创作“推门”的初衷是刻在17岁的记忆,那时在知青点放羊,早晨去开羊圈门的时候,发现黑暗的圈里满屋子的羊眼睛全都闪烁着期待的星光,所以他每天都喜欢看羊一跃而出圈门,身上冒着热气,欢快自由地奔向山野,散落在有泥土芬芳的青草中。这个系列画面定格在郝平的脑子里,无法忘记。

至于版画艺术中门是什么?门里门外的空间关系?郝平的创作初衷有一个理性的期许,他希望将“推门”升华为广阔开放的思想境界,门不再是阻隔的象征,希望在浩渺天然的时空下,人与人之间的平和与友善,包容充盈其间。也可以解读为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在社会生活中,推开大写的门,也包括个体的心灵之门,让彼此之间的理解成为门里门外的桥梁,让中国人都因“桥梁”富有智慧、哲学、精神和道德,方能让自己相遇更高的境界。艺术家尤其需要不断释放自己,净化自己,才能在创作中无拘无束地抒发心性,让艺术不断出新出奇。

然而,就在郝平的“推门”创作中,偶然遇上的一个朋友对他说:你怎么让作品中的门那么沉重?为什么不能“好看”点呢?这个点击让郝平沉思,并调整了原有的创作构架,在完成现实主义中具象的门之后,采用墨迹、色迹营造出抽象空间里红黄蓝绿的门,在半推半开的门里,植入了他自己的水墨风景。使“推门”门里门外因了这些不同的风景,而纷繁变幻的空间,还寓意着正气、正直、正义及超越时空区域的阻隔与分离,瞬间变成彼此理解和联系的桥梁。他那一幅幅作品的标题,故园晨雾起、春光抚水暖、安身以崇德、日往则月来,分明是满腔的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情怀。而君子坦荡荡、知之为知之、仰君子之风•梅•兰•竹•菊的大木版画系列“展眼”作品,又是多么的象征主义与超现实主义。画如其人,郝平的推门创作,诉求与期许一如他的心性和人品写照。

郝平在开放多变的现实生活中坚持仰望,在复杂纷繁的社会关系中恪守价值,面对一次次交流与碰撞、机遇与挑战,皆在孜孜以求中一次次选择,维持了一个真正艺术家应有的洁身自好,不断迈向自己的艺术理想……

如果说郝平的早期创作是以云南省红土地为根基,那中期的《古瓶系列》就是跃入中国传统文化符号的里程碑之作,《神原组曲》则丰富,也升华了他版画艺术中的文化内涵和味道,而近期的“推门”系列,可以说是艺术家的社会阅历、创作积累、思想情感的主观引导,是一次观念性的综合表达,是艺术家超越自我的美学提升,也是郝平艺术人生中人文情怀的集中展现。回到郝平的艺术本体来说,“推门”的表达和之前的“古瓶”系列有直接关系,从中国文化中的器物想到门和窗,从木板画想到推门,再自然不过了。从2002年最早出来的《推门系列•文渊》作品来看,无论人文历史的创作原素,还是创作思想和审美格调,以及作品所呈现出来的气息,和古瓶是一脉相生的承接关系。包括那些中国画,都可以说是无意中为“推门”创作的一个部分。我们不妨看看古瓶中瓶里瓶外的创作内容,“推门”中门里门外的水墨风景,都昭示着创作物象的“里”与“外”,难道不是艺术家“客观”与“主观”空间转换所要表达的艺术观念吗?门里门外,有界无界,不同观者一定有不同的理解和联想,一定是不同的解读与延伸。这正是郝平“古瓶”与“推门”的魅力所在,也是艺术家对版画创作语言驾轻就熟、游刃有余的才情使然,更是郝平热爱版画的纯一心音。

刀笔下的求索

——艺术家郝平

晓萍

他是用刀笔耕耘的求索者,

他是绘画艺术的哲学思辨者,

他使版画语言民族化得到突破性进展,

他将中国丝网版画推至一个前人未见的高度,

他提高了云南省以及我国木刻版画的品位,

他是勇于否定自己、在艺术探索上孜孜以求的探究者,

他,就是艺术家——郝平。

2016年11月23日的北京,散尽雾霾的蓝天下,《推门•境界》系列版画作品展,隆重的推开了中国美术馆的大门,这个透着历史时空的浩然清气,传递着当代艺术的现代精神,“将中国丝网版画推至一个前人未见的高度”的展览作者,就是云南艺术家——郝平。

1952年出生于云南昆明市的郝平自幼喜爱绘画,初中毕业随父亲到五七干校当知青,返城后当工人,无论经历怎样的磨难,都没有泯灭他心中蓬勃的艺术种子。当他1977年跨进云南艺术学院,叶公贤、丁绍光、蒋铁峰等老师为他打开了绘画艺术的一扇扇大门。此时,11岁时父亲送他的木刻刀、中学图书馆废墟中捡到《木刻手册》的欣喜记忆,共同唤醒了郝平与版画的缘份,他成为版画专业名列前茅的佼佼者。1980年郝平从云南艺术学院美术系毕业时,心中的艺术之花已然含苞欲放,并在1983年第八届全国版画展上开出璀璨艳丽的花朵。作为文革后恢复云南省文联美术家协会第一个专职干部郝平,毕业不到三年、就以《碓声咚咚》蟾宫折桂,拿到了他人生的第一个全国大奖。这幅获奖作品,吸透了云岭高原阳光的色彩,把云南佤族每天米做饭的村寨人家日常生活,表现的丝丝入扣,浓郁的少数民族风情气息扑面而来。

而此时,中国传统版画已走过千年,现代版画也几次起落,怎样才能让自己的艺术之树常绿?带着一种紧迫感,1985年9月,郝平虔诚坐进了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的课堂,尽情徜徉在木板、铜板、石板、丝网版画中。伍必端宋源文、广军等老师给了他醍醐灌顶的艺术觉悟,又亲历了“85美术新潮”盛况的视野震撼,经过这里的火锤炼,1986年郝平结业时,大大小小七八十幅作品披露了他艺术家自我意识的完全苏醒,完成了从发现自己到表达自己全新艺术观念的蜕变。

1989年,郝平的《魔镜•南方》荣获第七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铜质奖。这幅以黑线条和红黄蓝三原色为基调的民族少女,把云南省民族民间图案与西方冷抽象式符号相融合,人物造型、绣花包头、头饰、垂下的平邑雪萝树耳环都已透出彼埃·蒙德里安突出运用线、面、点、色块、构图等纯粹绘画语言来表现内心感觉、情绪、节奏等抽象内容的语境,对称并置的运用甚至能看到巴勃罗·毕加索《镜前的少女》对其的影响,但还是地地道道的云南少数民族,耐人回味。

郝平1990年创作的版画《今日苗女图》,在黄色、褐色基调上,装饰的、平面构成形式的构图,凸显了他当代艺术语境的萌芽,这张当代艺术意识最早的觉醒与探索,因过于超前遭到冷遇。

郝平在1990年代、创作了大量的重彩画,参加了美国现代中国艺术展和现代中国版画展,以及德国荷兰欧洲共同体中国艺术节美术作品展。

他1994年的套色木刻《西部日•圣途》,浓墨重彩的张扬着布达拉宫、经幡、藏女、野牦牛等雪域高原的神秘。它的姊妹篇《西部日誌•虔心》,在中国古代雕版印刷的淡墨底上,以褐色、暗红和黑色线条,浓缩了千手观音等佛像、经文、佛龛、经幡等西藏的宗教符号,意在画外的表达了信仰的虔心,一举夺得当年第十二届全国版画展览铜奖。

用刻刀画笔思考的郝平,历史沧桑与文化隐秘的探究,哲学的思辨,始终是他创作的一条鲜红主线,欧洲之行博物馆保存完好的中国历代瓷器,让他触摸到五千年古国文化滚烫的温度,找到了一种母体文化的认同感,他为自己是中国人自豪。

1996年,郝平的《古瓶系列・故鉴图》如石破天惊,冲开了传统版画语言陈旧的桎梏,以“抽象的整体具实的局部”原则,一改原来油印套色的模式,以云南省惯用的减版油印法,在极其精巧的线刻与古雅的格调中,呈现出他全新的版画语言。而晋朝顾恺之《洛神赋图》、五代十国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唐代《八十七神仙卷》、北宋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等历代艺术家作品都成了他的创作素材,彰显出超越它自身的别样风彩。

评委们皆为这幅作品表达的文化品味和精湛的制作技艺所叹服,认定它这种“技巧精纯”的“语境变易”,“由粗糙趋于精良,由肤浅走向深刻,由陈旧而为新颖,开始迈向更为专业化和学术化的层面。”(齐凤阁)无可争议的斩获第十三届全国版画展览金奖。

历时两年完成的《古瓶系列》“飞升”、“青莲”、“出猎”、“宴饮”、“空谷”、“知秋”、“舞乐”、“书道”、“蹴鞠”、“厢屏”、“兽龙”、“故鉴”皆以一典雅古瓶为中心,分别散发出跃骑挟弹出猎,仕女春游踏青,宴舞乐箫竖笛横、脚踏祥云御风而行,宋人蹴鞠、隐士操琴、青莲出水、巷陌酒肆等等,其人物刻画细劲削力,刀法张驰柔韧,顿挫自如,神情生动,玩者之动态与观者之静态,相映成趣。古瓶、古画的记忆,遒劲绵长的线条造型,深层次凸显着郝平对中国古代传统艺术的膜拜和致敬。“丰厚的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终于成了郝平版画柔韧坚实的灵魂,也成了他风雅得体的衣装。”(汤世杰

《古瓶系列・故鉴图》被中国美术馆收藏。被誉为“艺术是穿越时空的纽带,古瓶是华夏民族共同的记忆”的《古瓶系列•蹴鞠图》在台湾第九届国际版画暨素描双年展获奖,被台北市立美术馆收藏。

虔诚的艺术圣徒永远把艺术生命之根深扎大地,汲起养分。在《古瓶系列》不绝于耳的赞誉声中,郝平的新作4幅《神原组曲》系列,以他对西藏自治区主观感受强化的见证,以和《古瓶系列》完全不同的、点线面并重的表达,又一次让人惊叹。这是郝平艺术风格转变的升华,也是他个人艺术符号形成的重要标致,作品被中国美术馆收藏。

永远不重复自己的郝平,在第十六届全国版画展览上,以《推门系列•文渊》亮出了他对版画的新思考。

《推门系列•文渊》掀开了中国古代文化宝库的冰山一角,推开门呈现的6000年古老中国汉字书写艺术,从象形文字、甲骨文、石鼓文、钟鼎文到篆、隶、草、楷、行书和汉画像砖的元素,其荟萃历代汉语文字样本的精华,让观者一目千年。郝平“想致敬中国文字”的新理念——《推门•文渊》,让他摘下了第十六届全国版画展览银奖。

2004年,郝平的《替代•镜头1、2、3、4……》直面古老传统与当下生活的剧烈冲突,以清醒冷静的笔触展示出不同历史镜头的时空转换:汽车替代了步行、轿、骑马、马车和自行车;摩肩接踵的钢筋水泥森林替代了粉墙黛瓦的古老民居;好莱坞的娱乐文化,替代了中国传统戏的唱、念、做、打;电子通讯替代了驿道马蹄、鱼雁传书……在享受现代高科技为人们生活带来的便捷时,古老中华的传统文化正惊人地萎缩。郝平对当代生活观察一针见血的思考,“郝记”独特的画语画境,又获第十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铜奖。

这期间,郝平从云南省省美协副秘书长、秘书长到当选省美协主席,繁杂的事务性工作,让他“没有整块时间进行版画创作。(郝平)”《推门系列》的构想只能束之高阁,刻刀入库。而绘画的手决不能停,郝平忙里偷闲拿起毛笔,在中国画里继续着绘画艺术的思考。

郝平饱览云岭高原的江河湖泊、“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山脉沟壑,对红土地一往情深。他“搜尽奇峰打草稿”,所作山川树石、烟云流润,柔中有骨力,意境萧闲冲淡,幽远静美。随意抒写的一坡一石,一山一树,皆发自性情,洒脱无拘,流露着董其昌笔墨松秀的灵逸潇洒,石涛画风的疏秀明洁,如倪瓒一般“有意无意,若淡若疏”,“逸笔草草,不求形似,”仅一吐"胸中逸气"。郝平认为,不同的自然景观,就该用不同手法表现,因形而异,因景而殊,而不能用一成不变的笔墨去写大自然的丰富多彩。他“融古法为我法,不囿于陈式,不拘泥一格,取其为己所好者学之。(石涛《大涤子题画诗跋、卷一》)”、“我自用我法,”以“情”、“韵”二字提炼不俗的笔墨意境,以达到“实境清而空景现……真境逼而神境生……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笪重光《画》)气韵生动的表现了山魂水魄。他山水画的积淀,在日后《推门•境界》系列里大放异彩。

退休后的郝平,最难忘的是十七岁的知青放羊生活,日复一日的清晨,他打开羊圈门时,黑暗中羊群满是期待眼睛,给他留下多年挥之不去的创作冲动,在2013年春天形成他艺术创作的又一次井喷。

那年桃红柳绿时,郝平重拾《推门系列》,而时过境迁,他对“门”的认识,已从“推门发掘文化宝藏”的“门里”转到“门外”,他渴望关注空间阻隔对现代人思想进步的禁锢。

郝平三年蛰伏在深圳观澜版画原创产业基地,于“失败”、“不完美”、“返工”循环中,锲而不舍的追寻着不重复自己的版画语言。终于,他创造出一个“没有实物阻隔和心理羁绊的空间仅存在于向往”的理想、梦境空间。    

在这个虚幻浪漫的空间里,版画的表达得到了当代性与精神意蕴的全新突破,版画新视觉形态和当代精神的感性显现,融汇了当代人的精神、文化心理、情感,让人耳目一新。从《推门系列•文渊》延伸而来的《推门•境界》36件作品,半掩的中式“门”为引线,从汉字的本源、哲学的启蒙,到四时之风变化的天地共融,门里门外的风景所传递的文化气息和人文情怀,让中国的历史文化、民族文化呼之欲出:

可塑性强的丝网版画,泼洒着中国画的笔墨的酣畅淋漓,与版画的刀痕木印浑然一体,更接近于绘画效果,丰富着作品的表现力:《边寨古茶香》、《巍峨峻岭情》、《山中飘玉带》打上了云岭高原鲜红的胎记;《故园晨雾起》朦胧氤出的是江南园林的小桥流水人家、亭台楼的精致;《山涧溪流湍》、《湍鸣观远瀑》寄寓中国画大山大水之神韵;《峰高随思远》散发着浓浓的古风古意;《知之为知之》一抹淡淡的紫色、草草几笔,孔子《论语》的真知灼见便响在耳边;《安身以崇德》、《日往则月来》、《善必有余庆》、《逝者如斯夫》分明是超现实主义的手法;《秋浓正当时》、《春光抚水暖》分别以鲜明的红绿灯鱼两色,张扬着大写意的浓墨重彩;尤为突出的《仰君子之风》,在梅兰竹菊使君子那黑白两色的木刻肌理中,厚重的中国传统文化积淀,力透纸背,中间那扇敞开的空门,任观者的思绪信马由缰去解读。

郝平突破了云南版画家的本土局限,站到了中华民族大文化高度的思考,将中国画笔墨的传统,隐藏在超现实主义方法的后面,以质的飞跃拓展出一片全新的版画空间,其巧妙的构思、丰富的题材、多变的色彩,充满生命内在情感的力度,门里门外的大千世界,亮中国画大山大水之风,红土地之韵,哲学之思,浮动着唐诗宋词之暗香。

法国艺术评论家米歇尔•杜勒说:“作品里有清冷的记忆和被一些人遗忘了的瞬间而触动的感受。是一些只能轻描淡写又不能忽视的东西,那些已经被时间遗忘的温暖,我们只能看着近在咫尺的它,却不能触及。亦有一些近乎绝望的美丽,一种凝思状的忧郁,还有一种值得记忆的永恒。”

郝平“轻易不出手,出手便无虚发,总能撩开时代斑斓的衣裙,为世人展示那些遥远深邃的往昔,抑或是朦胧而又诱人的未来。(汤世杰)”

《推门•境界》带着郝平向中国文化致敬的初心,从深圳开始巡展,南京、北京、昆明市,一路好评如潮,藏家一路追随想“读懂他”。门外精彩世界引发的无穷遐想,由此带来的思考,已经远远超出作品本身。

郝平自成一体的版画的语言,以本真统摄艺术,无愧为中国现当代版画界之翘楚。他曾9次荣获国家级美展、版画展的金、银、铜奖和“鲁迅版画奖”,多次担任全国美术作品展览、版画展等重要美展的评委。而他对版画语言语境的探索却没有因荣誉而停滞不前,在《古瓶系列•故鉴图》、《神原组曲》、《替代•镜头》、《推门•文渊》、《推门•境界》等被广泛认定是中国现代版画的经典之作后,郝平又在寻觅新的途径,再次将他生命的力度、情感的归属,寄托于新的绘画艺术语言,让我们共同期待郝平将带来的、又一次惊艳。

2017年3月7日星期二

郝平版画艺术评论文章两篇

推门-境界郝平版画作品展前言

范迪安

中国发明了雕版印刷术,不仅以文字的传播推动了世界文明的进程,也孕育了具有东方神韵的中国古代版画,从经卷、小说、戏曲、诗词的插图到画谱、笺谱,再到各地的民间木板年画和木刻纸马等,版画的类型十分丰富,版画的传统源远流长。20世纪以来,西方版画的传入,使中国现代版画拓展了形式语言,版画的多元风格绽放异彩。

郝平先生是中国当代版画的代表画家,也是一位富有深厚学养、修为与勤奋并重的学者型画家。几十年来,他一方面借鉴吸收西方现代版画的表现技法,一方面汲取融汇中国传统版画的文化精神,在版画创作上独辟蹊径,形成了鲜明的中西融合面貌。他立足于云南省的生活家园与文化沃土,也使他的艺术在主题、题材和风格上都透溢出浓郁的传统文脉气息。

可贵的是,郝平先生不满足自己已有的业绩,近5年来,他凝心聚力,沉潜于将水墨写意与版画刻印相结合的探索,也在“门”的内外这一空间中注入哲思,由此有了他的“推门·境界”系列作品。这个系列创作可以说是他与自然世界也与自我心灵的双重对话。自古以来,一个“门”字引申多少意涵,阻隔内外、两分天地的物质形态演绎出无数让人叹喟的情境与命运。在郝平先生的画中,门被推开,洞天顿展,山水风景,萦绕流溢,形成了一种如梦如幻的视觉景观,也展现出艺术家宽敞通透的心理境况。这种“超现实”的视像是郝平先生化解郁结、自由开敞的心象,也是他为我们带来的心物相接、融合自然的理想之象。对于他来说,推开这扇门,也意味着他推开了水墨写意绘画与精微刻印版画原本相隔的碍阻,破除了两种绘画语言在造型、色彩、色调、光影等方面的界限,更重要的是,他推开的这扇门也是传统与当代、中国与西方在审美文化和语言形态上的区隔之门。他以在水墨写意绘画优秀的禀赋和在版画创作上积累的经验处理每一个画面,使作品印迹精微而气韵盎然,生机蓬勃而别具一格,是一种文心之绘与意匠之刻的产物,在融通的高度上达到崭新的境界,为中国版画的发展作出了新的贡献。

2016年11月

中央美术学院

传统语境的现代转换

———郝平创作的超越跨界与融合

深圳大学教授齐凤阁

传统语境是现当代画家均无法回避的课题,对待传统不同画家有不同的选择,有的迷恋与精研传统而不能从传统中脱出,以至创造潜能无法释放,甚或走向拟古与平庸;有的鄙视传统,或以挑战与批判的态度消解传统,往往会使作品虽具现代意味但缺少根基与历史厚重感。郝平是位既具传统情结又具现代观念的艺术家,因此他的选择是传统语境的现代转换,即以现代观念提纯、整合传统文化资源,以颇具现代感的视觉形态阐发或蕴含传统语义,在跨界、融合中实现对传统语式、本土境像与自我的超越。他40年的艺术生涯经历了多向探索期,超越本土的风格形成期,走出版画的跨界期与吸纳水墨的融合期。使他不仅成为云南省版画的创作主力及云南美术界的领军人物,而且成为中国版画界最具实力与最具代表性的画家之一。

上世纪80年代,是郝平版画创作的多向探索期。这种多媒材,多手法,多取向的探索,客观上缘自两大背景,一是改革开放,海禁大开,西方现代文艺思潮及各艺术品类的大量涌入,以及文化政策与环境前所未有的宽松,使艺术家观念更新,创作的奇思异想均可实现;二是云南多民族丰富多彩的文化资源,以及他们提出的:“根植本土,面向世界,植根传统,面向现代”的创作宗旨,使云南省版画家可以各取所需,广泛汲纳,取向多维,因此形成了迥异于其他区域群体版画的多元格局而异军突起。就主体条件而言,郝平于1980年毕业于云南艺术学院版画系,接受了系统的专业训练,1986年在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的继续深造,又使他视野开阔、艺术志趣与专业技能得以提升,尤其是主体意识的自觉与个性意识的增强,使他在早期个人风格的寻觅中,创作出一批样态各异、反差极大的作品。     

概括地讲,这批作品是画家或对“有意味的形式”(克莱.贝尔)、或对“一种符号的语言”(卡希尔)的探索,来表达自己对云南省少数民族生活的独特感受,而且往往前者重于后者。他认为:版画家对材质印痕等版画语言的敏感是至关重要的。所以在这些作品中,对媒材物性、印痕肌理及画面构成等表现出浓厚的兴趣。1983年的《碓声咚咚》在第八届全国版画展中获优秀奖,不单因为其生活情趣浓郁,而主要取决于他运用云南自创的绝版套色技术与油画般的强烈色块及整体浑厚的造型所营造的视觉形式感。在1985年创作的纸版画《小鸽子》中追求古代画像石的拓印效果,同年的水印木刻《高原湖泊上的帆板》则具有剪刀味儿,将民间剪纸与现代的符号构成手法相契合,而1986年创作的丝网版画《佤山变奏曲》又以直线的穿插与原始符号相叠加,还有同年创作的《佤山印象.静夜》、《佤山变奏曲.黎明》中凹凸肌理印痕所呈现的浮雕感等,在当时都给人以新鲜感。1989年的《魔镜.南方》运用民族民间图案与西方冷抽象似的符号对称并置,以一版多印,将云南省的美丽,丰富,神奇魔镜般的幻化呈现,在第七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中得到评委的首肯而获铜奖。如果没有80年代的这种多向探索,就不会迎来90年代的自我超越及个性风格的形成。

其实郝平在90年代版画创作中对传统文化的专注,与我国版画经历的,在西方现代主义大潮冲击后向传统回归,走出西化阴影、强化个性意识的大趋势是一致的。此时期推出的《西部日誌》、《古瓶系列》、《神原组曲》几套组画,标志着他的版画创作步入了一个高新的阶段。在题材上淡出云南省风情,而转化为关注传统文化;在表现手法上采用绝版木刻技艺,及布纹纸多层薄印,在视觉形态上,传统文化符号与现代构成相融合,错位的组构、古朴的造型与沉浑的色调,使其与云南其他版画的粗放艳丽形成对比,也与其画友拉开了距离,成为个性鲜明的风格画家。

《古瓶系列》12幅作品中造型各异的古瓶象征与凝聚着中国传统文化,并以轮廓线实现对画面的切割,而将古代绘画中的人物,山水,花鸟、兽龙图案及书法等融入画面,但尽量避免对传统文化图像简单的并置,而是以超时空的处理,灵活多变的重组,在传统语境的阐发中生成一种现代意味。如其中的《书道图》对真草隶篆及版刻各书体的大小、粗细、正反、浓淡等的精心布局,实现了对数千年书法文化史的现代表达。荣获第13届全国版画展金奖的《故鉴图》更是以精巧的线刻与古雅的格调,众多的古装人物与宏大的历史画面的挪用,尽显古代绘画的韵致与传统文化的恢宏,在构图上,古瓶的纵线与错落的人物行列的横线相交汇,屋宇器具错位的处理,都表现出画家非凡的创意及驾驭大场面的能力。既表现出对传统深情的眷恋又不受传统模式所囿,突破云南省地域的本土局限,而走向更保罗·高更广的境层。

藏区、藏民、藏文化的关注,是郝平90年代版画创作的又一主题。其中1998年创作的《神原组曲》最具代表性。整体看来,这4件作品比《古瓶系列》更富创意与独特性。既没有像李焕民、徐匡等画家那样着力于藏民的形象刻画,也无意渲染雪山的雄大与神奇,亦不以万步长叩或天葬场面给人以心灵震撼。他将藏民置于神圣高原的环境中,并多为背影。但在《源》与《涌》中表达的是对藏民与高原生态、文化关系的思考。而对宗教的虔诚与膜拜是通过群体信徒的《悟》来体现的。《旅》中以近景的兽骨象征雪域高原自然环境的严酷及对生与死的考量,精心布构于画面中的藏文字与渐变的绿色调使画面精致且文化内涵丰厚。应该说,90年代郝平的版画创作语言锤炼之精,文化思考之深入,以及艺术表达的独到与高度都令人钦羡,并以此奠定了他在中国当代版画史上的地位。

然而之后行政领导工作的繁忙使他的版画作品锐减,但毅然跨界又使他成为一位作品颇丰的水墨画画家。由于郝平是以成熟的版画家之积淀进入水墨画坛的,所以起步便高。又因其艺术路数与科班出身的国画家不同,所以很快显现出其自身的优势与特点。他的水墨画既有人物,亦有花鸟,但主攻山水。在《合谐古韵》、《和平的土地古老的文明》、《湄公河出海口的水上市场》等仅有的几幅人物画中,展现出他扎实的造型功底及专业素养。我甚至认为,他若能倾心于人物画创作,也许会实力尽显,使其水墨画更具分量感。其山水画多源于写生也得力于写生,而且与当下山水画创作的“写生化”倾向不同,他不是运用传统笔墨语言程式写眼中之实景,而是以中西合璧的方式描绘意向情境,传达其对山川景观的独特感悟。他的书法从临帖开始,但水墨画却很少临习古代经典,因此也不受古法束缚。“外师造化”,“搜尽奇峰打草稿”,从景观物象出发,常以西画的焦点透视布局,明暗、色彩与水墨的浓淡干湿结合,形成自己的画法与套路。尤其在《春到拉卜》、《晨雾轻拂傣寨边》、《版纳小景》等一些斗方作品中,风景画写生的特征更明显,所以他自称为“水墨风景”,确实比“山水画”更贴切。我认为这类作品比近几年采用传统图式的竖幅山水画更鲜活、更具艺术灵性与现代品质。当然,中国画的现代转型未必一定要通过写生化实现,背离传统也不是现代转型的唯一选择,郝平在此前版画创作中传统语境的现代表达与转换,已使他的创作获取了现代性,而将版画元素融入水墨画中,也可成为版画家国画创作的一种选择。如他的《春临山峦红绿间》以墨与色组成的板块结构,便是具有版画视觉效果的水墨画。其实,如果他把版画的语素更多地融入国画创作,也许会使其水墨画更具特色,而与国画家的创作相区别。这种融合在其近几年创作的丝网版画《推门系列》中得到充分体现,使他的版画创作又入佳境,而开辟出一片崭新的天地。

《推门系列》38幅,其中2002年创作的木版画《推门.文渊》,其内蕴是《古瓶系列》的延续,只是由瓶转换成门,推开历史之门,窥视中国文字的源流及文化的演变。其他均完成于2013至2015三年间,除《推门.仰君子之风》为巨幅木版画外,其他36幅均为丝网版画。他将自己创作的水墨画或整体或局部的融入半掩的两扇门间,通过超验的结构,打破门的阻隔,或叠印于门上,而使门里的人造空间与门外的自然空间相融通,既扩展了门的文化内涵,亦透溢出山水的传统文化精神,又因其巧妙构思源于画家自身的现代生活体验,以及超现实主义手法的运用,而使作品既传统又现代,在传统语境的现代表达与以现代艺术手法宏扬传统文化精神中别开生面。

在中国乃至世界,门都有悠久的历史,门文化博大精深。《诗经.陈风》中有“衡门之下,可以栖迟”之语,《玉篇》称“人之所出入也”为门,《博雅》则说“门,守也”,即防兽袭之意。而门除了其实用功能,又具装饰、象征之意,是建筑的门面,是主人地位的象征。所以说门承载着历史,蕴含着文化。郝平选取门为主体进行系列画面的营构,既体现了他对传统文化的一往情深,又体现出他的睿智与艺术悟性。其实郝平所推之门是独立于建筑之外而融入山水之间的意象之门,精神之门。特别是2015年创作的一些作品,以红门,白门,黄门,绿门等这些现实中少见的彩色之门,暗含着传统门文化的现代嬗变。但题目又多取自国学经典,如:“君子坦荡荡”出自《论语》、“一致而百虑”语出《周易》等等,虽然有些画题与画面并无直接关联,但却凭添了作品的文化蕴含,而诱发人们的想象与思考。这些推开的透明、半透明之门,已失去了守与防的阻隔功能,而融入到自然与精神世界无限广阔的空间,也使郝平的创作进入到一个自由开放的天地。

将自己国画中的水墨、境象转变为版画元素,并融入具有当代观念的构成中。郝平对自己的这种定位与要求,决定了这批作品对中国丝网版画的突破与贡 献。我国的现代丝网版画始于上世纪70年代末(漏孔版技术可追溯到汉代的织物印刷),在几十年间经几代画家的努力,把工具材料简陋、印制粗糙的丝网版画,发展到印制精良、风格多样、取向多元的状态。过去在赵经寰、陈聿强等老版画家的创作中,曾把古代壁画与传统元素融入丝网版画,但像郝平这样将自己的水墨画转化融入丝网版画却极为少见,而且他不是用丝网印刷技术复制自己的水墨画,而是地道的原创丝网版画。他以个性化的图式、雅俗共赏的格调,实现了对中国丝网版画新的超越。

郝平是位注重人文修养与人格修炼,勤学多思的艺术家。唐韩愈在《进学解》中云:“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郝平治艺、修德之经历是对此名言的极好诠释。他如今尚年富力强正值创作盛期,眷恋、精研古代传统而不守旧,植根本土而不为其所限,观念现代而不逾矩,发乎“道”又重乎“器”。所以无论在极具潜力与空间的水墨画方面,还是在已抵高点的版画方面,其创作都令人充满期待。

回望与穿越

——郝平系列版画《推门—境界》赏析

殷双喜

郝平的版画近作不激不厉,体现了一种宽广平和的胸怀。这些作品大多以山水花鸟的形式体现了画家的哲思和生存的感悟。作品的题目与内容似乎没有直接的关联,但作为中国文化的载体,它们共同表现了一种历史的底蕴和文化的氛围。

直观看来,这些作品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即它们都是以门为主体展开构图,虽然在门的中间和内外,具有丰富多样的景观与内容,但垂直严谨的门始终是作品的主体。就画作的题目来看,也都是以五字箴言的形式反映了中国古代的思想、伦理与人生感悟。例如画题“安身以崇德”、“善必有余庆”均是从《周易》中来,“本立而道生”、“知之为知之”等则出于论语。那些红色的木格门,穿越了时光,而“春光抚水暖”、“岭高现圆融”则展现了一种温暖的诗意,让人想起唐代诗歌“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唐人诗歌中的窗与门,其实与郝平的作品遥遥相通,由近及远,既是观看的秩序,也是观看的方法,更是观看的心境。推门即春光无限,而门外有无限江山。30多幅作品,其实画的是同一扇门,即画家内心深处对世界的依恋。时光越千年,眼前景色有限而人心中的世界指向无限。

最初郝平想做一个系列,包括科技、美术等方面的题材,回顾和挖掘中国文化的底蕴,但囿于美协工作的繁忙,他一直未能将自己的设想加以实现,直到2013年以后,他才有较多时间实现这个《推门》系列。在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的推动下,郝平用了3年时间,创作出这一系列作品。丝网作品尺寸并不算太大,均为55×80cm,而木版画尺寸较大,为135×100cm,是为了考虑当下许多现代美术馆展出的效果。

郝平在中国版画界属于中坚辈画家,不仅是云南省美术的领导者,也是中国版画的活动家,但他早年为人所知的,则是他在版画创作方面的突出贡献。著名版画家张远帆称其13届全国版展金奖作品《古瓶系列·故鉴图》“对漫长而又内容丰富的文化历史用图像进行概括和集中的表现。同时,又以幽暗的画面色调和精致的雕刻印制,将作者自己对传统文化精髓的无限眷恋、追思、膜拜之情跃然展现在我们眼前,营造出一种静谧幽玄深莫可测的视觉境地。”在近期新作中,郝平以“尽精微,致广大”的技术和综合重组的构图,延续了其早期作品《古瓶系列》和《替代·镜头》等作品中那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执著精神,将中国丝网版画推至一个前人未见的高度。《推门》系列作品38幅,36幅是丝网版画,采用多版套印的技法,最多的有30—40个版,最少的也有10个版。丝网版画有一个特色,手段丰富,可以追求绘画效果,有着丰富的层次,日本版画家曾经做过90多个版的作品,丝网版画的细腻渐变效果,是概括性很强的木版画所难以达到的。不同的是,在郝平的这些作品中除去概念性的门的表达之外,所有的图像均是出自于郝平本人的中国画“手笔”。据我所知,版画家在作品中采用其它画种的形态,获得如水墨、摄影、素描乃至油画等画面效果,并不少见,例如荣宝斋曾经采用中国传统水印版画技法,对著名的五代绘画《韩熙载夜宴图》进行复制,效果逼真。但是,郝平近十多年来对于中国画的热爱和不懈实践,已经达到了一个很高的专业水平,2013年我在云南省的怒江边上看到过他现场的中国画写生,其概括与提炼的水墨表达能力,令我钦佩。如何将中国画的自由构图与写意性在版画中表达出来,这其实是一个难度颇高的创作高地,这也是他为了更好的表达主题而选取丝网版作为技法的原因。但是郝平知难而上,采用了超现实主义的方法,穿越时空,将中国画的表达与版画的技法完美地结合为一体。可以说,这不仅是将中国画与版画跨界结合的独特形式,也是一种中西结合的有益探索。我想,这样的作品既具有中国文化的特点,也具有版画的世界性语言,应该能够受到中外观众的喜爱。

《推门》系列中有两幅木版作品,可以视为这一系列的“母题”,最早作于2002年,其题目为《推门系列·文渊》,呈现的是中国文字的起源和流变,包括书写和印刷。曾参加第16届全国版画展,获得银奖。其主要内容,是门中呈现了历代中国书法,都是中国文化的精髓。而题为《推门·仰君子之风》,描绘梅兰竹菊的作品,作于2015年,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致敬。更早一些,其实郝平在1996年和1997年创作的《古瓶系列》(共12件木版画)中,通过对中国古代美术的经典图式的借用和重构,就表达了他作为当代艺术家对传统文化的追思和膜拜,而此次创作的《推门》系列正是这一想法的延续和再次展开。

前面说到郝平在作品中采用的超现实主义的方法,其实是一种现代艺术的方法,对于现代绘画超越传统现实主义是一种创作方法上的拓展,更是思维方式的转变,它有助于艺术家在有限的空间图像中容纳更多的文化内涵,浓缩历史中的文明时空。贡布里希在其晚年著作《意象与视力》中谈到20世纪初西方艺术的一个重大转向,即文艺复兴以来几百年间人们对于真实再现的写实性艺术的热爱逐渐淡化,许多评论家对于这种忠实再现的成就,羡慕的情绪已经相当冷却。他们的艺术趣味已偏向于原始的和古风的艺术。同时,他注意到20世纪绘画对于主观性表现的热衷,这一段话指出了艺术创造的来源与人的梦想有关,可以用来描述郝平近作的特点,即郝平的版画新作,即他的作品还保留着可辨认的具体形象,但其实已经朝着象征主义、超现实主义转换,他以严谨的技术,表达了自由的主观性想象与梦境,是一种具有后现代特征的组合式形象。

对于郝平来说,作品中的门是一个空间转换的关节点,是一个表现空间的形式符号。这个空间,既是物质的、现实的,也是精神的、心理的。我们通过门进入到另一个空间,既是自然空间,也是人文空间。门的两边是相通的。门内空间是人为的,门外空间是自然的。进来是打开门看屋内,出去是打开门看屋外。

为何郝平作品中的人物特别少?唯一的一幅,有一个柬埔寨佛像和一个小女孩。对郝平来说,他笔下的山水,意味着走进自然,花鸟,意味着走进情感,其实作为画家的人和作为观众的人,始终是存在的,当我们观看郝平的作品时,我们就与郝平同在,感受到他对于世界的体验和感情。

作为符号的门,是抽象的门,但作为版画中的形象,门又是具体可辨的。门可既以成为心理的门,打开它,我们才可以与外界交流。门又是具体的视觉上可以辨识的,一看就是中国民间的门。但是可辨认的门又有其抽象性,即我们只知道郝平画作中的门是中国的,但不知是何时何地的门,实则是他从中国各地的门(如云南省、苏州等)抽绎出来的,这样郝平就为我们呈现了一个具体而又抽象的符号化的《推门》系列。

当然,郝平作品中的门并非千篇一律,细看之下,作品中的门开的有大有小,并不对称,在整一的构图中有着细微的变化。最有趣的是,有些自然的景色从门外进来了,穿过门与墙,飘浮在空中,在门的里外之间,有着空间的错位。这是郝平从《古瓶系列》延续所习用的外在形式与内在述求,空间的错位其实与时间有关,使观者产生“身处其中或其外”的错觉和疑问,产生对现实与理想的追问。有些作品中,在两扇门之间纯粹是中国画的立轴。即以门的色彩来说,也因为主题的不同而有着明暗与色彩的变化,例如,传统的门是厚重的,但郝平在若干更为抒情的作品中将其变化了,使之有浅色甚至白色,呈现出一种轻盈空灵的理想主义气息。用一句流行语,郝平的作品可以说是一个“中国梦”,其中有着他内心深处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厚感情,和对中国历代艺术挥之不去的热爱向往。借用法国艺术评论家米歇尔·杜勒的一段评论“作品里有清冷的记忆和被一些人遗忘了的瞬间而触动的感受。是一些只能轻描淡写又不能忽视的东西,那些已经被时间遗忘的温暖,我们只能看着近在咫尺的它,却不能触及。……亦有一些近乎绝望的美丽,一种凝思状的忧郁,还有一种值得记忆的永恒。”

说到中国传统文化,自汉代开始,有一种“启门图像”较为流行,即一位女性打开半掩的门,等候着人们进入另一个极乐世界的大门。在汉代石棺、画像石、聂氏宗祠、阙、神道碑中都曾出现过这类图像,乃至唐代石塔、辽代塔幢、宋代经幢以及铜镜上也都有此类图像,这一题材延续时间长,又出现在多种载体上,表达了人们希望进入天界的追求与愿望。王世襄先生提出了古代画论中对此题材的记载,即宋代邓椿在《画继》卷十《论近》中所云:“尝见一轴,甚可爱玩,画一殿廊,金碧耀,朱门半开,一宫女露半身于户外,以箕贮果皮、作弃掷状。”宿白先生在《白沙宋墓》报告中结合文学作品指出,妇人倚门是宋代极为流行的一种优美动人的题材。借助打开的门,我们可以进入今人的世界,也可以进入古人的世界。启门只是借助出入之门灵活表现现实生活的一种手法,它是民间美术中一种“有意味的形式”,因此能广泛流行。这样看来,“启门”图像其实是现实世界中的人对于另一个世界的想象与界定,门是世界的区分节点,也是世界的联结之点。郝平的《推门》系列,无意中暗合了中国传统艺术中“启门”这种“有意味的形式”,表明了当代中国艺术如果要具有世界范围内的可交流性,就应该保持与中国文化的关系,传达中国人对历史价值与现实生活的深切关怀。

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外建筑中,门始终是建筑的重要构成要素,与窗户一样,具有脸和眼睛的象征性意味。建筑中的门,往往是历史与人文点睛之处,也是进入城市和文明的关键。例如法国的凯旋门,中国的天安门,就具有丰富的历史人文内涵,也是具有纪念碑性的景观要点,我们在所有的历史遗址和当代景区中,最初看到和穿越的,必然是门。这样看来,门作为一个建筑的要素,一直是美学与艺术的研究对象,在中国古代山水画中,以门为要素的殿堂、寺塔、村舍、舟桥一直是风景的重要构成因素,它们表示了社会经济与文明的发展水平,正是当时发达的“城市”所创造的一种“城市文化”。钱锺书所谓“围城”,解决之道,便是穿越城门,自由进出,转换身份,由此,才有中国古代所谓“鱼跃龙门”之说。

在郝平的作品中,不知是何人将门推开,让我们“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我想,这是一个绝好的寓言式的图景,它反映出郝平对于自然与景观的历史观看与道德观察。在象征和拟人化的寓言意义上,郝平的《推门》系列呈现出我们时代的个体生存体验,深入精微地表达了艺术家对中国文化的真实审美情感。

早在1997年,云南著名诗人于坚就敏感地注意到郝平作品中的“时间性”,称其作品中的“古瓶”为“时间之瓶”,暗示了一种时间的艺术化过程,并且指出“这一主题获得呈现的关键,是画家材料(布纹纸、绝版技法)的‘时间哲学’的思考和精致的构思和制作。”在我看来,郝平的新作体现了“时间的双重性”,一方面是版画作品体现了艺术构思与精心制作的时间性,这是现实生活中实存的时间,是三年多日日夜夜的思考与劳作的时间;另一方面,在郝平的作品中体现了“古人”与“来者”的对话,不仅是古今生活情景与文化趣味的对话,也是古今艺术的对话。在郝平的作品中,“门”暗示着一种园林与住宅,而山水花鸟则表达了一种“风景”的时空意象。概言之,郝平的《推门》系列作品,不仅揭示了视觉风景的空间性,而且暗含了风景与园林的结合,表达了一种具有历史纵深感的视觉风景的时间性,无论是山水草木的四时变化,还是历史建筑的修筑与凋敝,都体现了一种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的演进变化。而郝平在作品中将这些庭院园林与自然景象跨越时代浓缩于一个画面,则超越历史时空,表达了一种艺术家眼中的历史感怀。

由门与建筑的思考,以及郝平笔下门里门外的风景,我们进一步可以想象风景中的建筑与建筑中的风景,并且思考德国美学家瓦尔特·本雅明所说的“内在的世界”与“室内”概念。与古代艺术家对室外自然空间的亲近不同,1980年代以来,当代中国人对室内的“人造自然”具有了更多的依赖,他们日益远离自然,已经很少像前人那样,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宅男宅女”无数。即使在节假日人们倾城而出,也只是带有浮光掠景地游览与观光。具体到当代画家,他们的创作资源也更为多样化、古人作品的画册、当代流行文化,乃至影像、图片,都可以成为他们“闭门做画”的材料,他们正日益从室外的自然回缩到室内空间与个人的内心世界。

现代建筑活动中对园林景观和室内设计的日益重视有着外在的相似,但却有着内在的差异。工业化进程的加快,城市的迅速发展,生活的整一化以及机械复制对人的感觉、记忆和侵占和控制,使得人为了保持住一点点自我的经验内容,不得不日益从公共场所和室外空间缩回到室内,在居室内通过自己布置的装饰和种植的花草,保存对自然的记忆,从而保持住自我的形象,在这里,室内的人造自然成为日益失去的原初自然的补偿。在郝平的作品中,虽不见室内的人物,但我们可以在人所布置的环境中,感受到人的存在,正是在丰富的对现实物像的占有中,画家强烈地呈现了人与自然远离的失落,表明当代人试图再一次回归自然,从现代都市人的角度审视自我的生存空间。

可以这样说,郝平的《推门》系列作品,旨在沟通英国哲学家波普尔所说的精神世界(世界2)与自然世界(世界1),瓦尔特·本雅明认为:“同对象建立最深刻的联系的方式就是拥有这个对象。”到当代中国画家的家中去,你可以发现,他们几乎都成为了收藏者,从汉砖唐俑、明清家具到民窑瓷器,他们不仅在自己的室内收藏历史文化艺术遗产,而且在作品中收藏我们的时代所日益遗忘的“传统”和“自然”,收藏那种使人们从实用性的单调乏味的世俗生活中解放出来的东西。“艺术品的收藏者梦想到,他不仅在时空方面处于一个遥远的世界,而且是个更好的世界。当然,在这个世界中,人们的需求仍如日常世界中一样无法满足。但在这个世界中,物质摆脱了实用的枷锁。”(瓦尔特·本雅明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年第1版,第188页。)事实上,郝平所追求的,正是那种传统艺术中对于自然的亲近,“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所向往的人生境界,正是“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物我同一,超越物质与实用的精神享受。在郝平作品中,陶渊明诗中“菊”所代表的花鸟植物,“山”所代表的山水传统,共同构成了中国文人的精神寄托,这其实也是现代云南省绘画的一个重要特征,即云南艺术充满自然的眷恋,表达人与自然的亲切相处。在今天这样的一个功利性的社会,传统文人生存的基础已经不再存在,但是传统文人对于自然与山水的亲近却成为当代人日益渴望的生存品质。我们可以将郝平视为一个具有文人情怀的当代艺术家,他在其作品中向中外艺术史中的“画中画”视觉传统(例如中国画中的“重屏”,画中屏风上又绘有一幅画)表达了自己的敬意,即将自己创作的中国画,再一次地融入到版画中去,不仅转换了作品中的物质空间,也将中国水墨画的传统融入现代版画之中,完成了自然空间与艺术空间,传统绘画与现代绘画的“双重空间转换”。在“传统”与“自然”之船沉没之后,当代中国艺术家在它的碎片上漂流,并不断地发出信号,以使自己在无望中得救。他们极力想完成的事情就是用某种材料——例如中国绘画的艺术语言,在一个碎裂、琐屑的物质世界里聚集合起一个精神的整体,在一个缺乏意义和表达方式的时代里说出话来,以保持思想的活力,从而亲近他们的前辈所曾经那么近距离地触摸过的自然。

在这篇短文中,我们没有深入地讨论郝平那精湛的版画技术语言,也没有赞美他三年如一日在深圳观澜版画基地持续不懈的艺术劳动。但是,在前面的讨论中,我们已经可以窥见郝平在持续的艺术探索过程中,首先打开了自己的内心世界之门,他用自己的博爱之心和诗意的眼光,为我们打开了通向人生顿悟的艺术之门,让我们与他分享推开门见到新的境界的欢喜。虽然,我们每个人在一生中的不同时刻,都面对着不同的门,无论是勇往直前,还是忐忑不安,我们都要穿过眼前的各种门,走向自己的人生终点。对于每一位与郝平作品相遇的人来说,看到的都是半开的门,这也许表明,郝平期待着人们打开自己的心灵之门,释放为世俗生活所禁锢的灵魂,进入到一个未来的世界。这让我想到英国雕塑家安尼什·卡普尔在芝加哥千禧公园所做的大型雕塑《云门》,那里映射出天空、大海和人生,世界之门乃无门之门,无限之门。

2015年11月20日

殷双喜(中央美术学院教授,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郝平:古瓶上的手之舞

汤世杰

(一)

真说不清那幅套色木刻,怎么一下就勾住了我的目光?是画家把那幅画命名为《手之舞》吗?画面上,一双又一双手,飘动着,柔韧着,让人想起森林里靠得很近的树,树干上拳曲的悄然伸张的紫藤,藤萝顶端的叶片刚刚绽开,鲜活自由竟至张扬放肆,应对着不同人物的不同身姿,或放或收或举或张,仿佛在劳作,又仿佛在舞蹈,生命中无尽的意绪,那种邈远的亲切无声的热烈,就在那片手的森林中妙曼挥洒:人生尽管像极了一场粉墨大戏,生命倒确如一场酣畅之舞。又或许我倾心的并非那幅版画本身,倒是画家有意无意在画中对版画艺术创作给出的种种暗示。眼前净是些女性的手,十指纤纤,柔软舒展,可我想到的却是版画家的手——相比画面中那些美妙的手,艺术家创造美的手本身或许并不美,却在我的揣摩品咂中透出耐人寻味的精神意味:艺术探索的艰辛,艺术劳作的艰苦与艺术创造的艰难。我笃信同样作为画家,版画家的手与油画家国画家并不一样。画家通常仅以手挥动画笔,版画家尚须熟地使用各种型号的刻刀,在各种各样的版材上精雕细镂,游走龙蛇。那是能“文”能“武”的一群,借助笔和刀一软一硬的协力营造,一幅上乘的版画才可望问世。刀和笔都靠手的把握。于是翻来覆去地凝眸那幅《手之舞》,顷刻间我心如生双翼,缓缓飞进一个妙异的世界,一个由柔软画笔与锋利刻刀共同创造的艺术世界。那正是版画的世界。

(二)

版画有别于其他绘画之处,正是它蕴含的强烈的“手工意味”,一如存放弥久的沉香,看不见却让人时时都身在其中。在色彩浮艳、“平涂”泛滥的当下,绘画中那种几近原始的手工性正在被人遗忘,甚而惨遭抛弃。当代艺术对表现技法的忽视已到了叫人揪心的程度。可艺术从来都是身心的表达,越是精神蕴含丰润阔大的作品,越离不开身心的切身体验。版画那种浓郁的单纯简约的丰富,无不来自版画家的身体特别是手与画材间的亲密接触:从开始到结束,从在版材上勾线描图,到一刀一线的刻版、一道一道色彩的印制,一幅版画的成功怎么都离不开画家的手。有没有那种接触大不一样。版画家因而是绘画艺术中名副其实的手工劳动者。完全可以说,版画从画到“版”再到画,时间上几乎每分每秒,画面上几乎每尺每寸,都无不留下画家那双手上的汗渍与伤痛,留下画家的血脉、体温和心思。版画,因而是一场地地道道的画者的“手之舞”。

终日独处书房,在与文字斗争的间隙,当我在落寞或亢奋中偶一抬头,凝神一幅版画而渐至忘情时,总不明白,到底是何种特殊的缘由让我对版画如此迷醉?理由似乎没有,又不好说完全没有——不同门类的艺术间存在的“通感”,毕竟会为一个对某类艺术并不在行者提供欣赏它的艺术准备。而真要能欣赏另一种艺术,总要有点契机,对于我,那就是多年来无意间与版画艺术家的日常接触。日常接触的好处是没有刻意没有功利,一点工作的牵连,一点友情的滋润,让我渐渐对版画界的朋友有了好感和尊敬——先是从人的角度、生命的角度,然后才是从绘画的角度、艺术的角度,喜欢上了版画。艺术总是人创造的。艺术创作是生命的一项重要支出。在亲睹了一些版画家的劳作之后,对版画创作的艰辛也就多少有了些体认。先前倒并非如此。尽管早就听说即便巴勃罗·毕加索胡安·米罗那样的大师也做过版画,仍会偏执地把版画归为简单直白的宣传品和印刷品,不屑接近——或许那是看多了曾风行一时,粗糙、直白、缺少艺术美感的所谓版画的缘故。许久之后才发现,其实版画可说是绘画和印刷两门艺术的最佳结晶,它不似一般的油画或水彩,是艺术家用自己喜欢也擅长的方式“直接”描绘,而是需经过构图、制版、压印等诸多过程,每一过程中只要有些许差错,都无法达到所要表现的意境。一件版画作品的完成,所花的时间和精力绝不比其他绘画媒材来得少,甚至更多。版画创作是名副其实的手工劳作,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有着更丰富也更深邃的“手工性”。

(三)

版画乃一“类印刷品”,虽具些许“复数性”,但此“印刷”并非彼“印刷”。伴随版画技艺的精湛演进,一幅上乘的版画作品较一般印刷品早已具有的更细腻的质感、更丰富的色彩层次的递迭,绝非初级甚至精美印刷品所能代替。虽为印刷品,版画却通常都需严格限定其印刷数量,绝版版画甚至在定量印制后将刻版毁弃,显示出版画家在艺术上的决绝姿态,让人惊叹。版画的限量性与印刷品的动辄千万份的印制,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最终当然也就影响到其价值意义的大小。由此,以“复数性”作为其主要特点之一的版画,其艺术价值并不因此就显得低下。其实无论以哪种媒材完成的艺术作品,好的就是好的,而坏的绘画和雕刻与好的版画绝对无法相提并论。反之,正因了版画有限度的“复数性”,反倒扩展了它展示给大众的机会,能带给更多人以亲密喜悦之情,从而成为适合大众社会的艺术作品。如此,即便像巴勃罗·毕加索胡安·米罗那样的大师,也醉心于版画就不足为奇了。米罗甚至说,他无法单靠油画来与欣赏他作品的人们接触,因而制作了千万份的彩色版画,以较低廉的价格分销到各地,使更多喜欢他的人能拥有一幅他的原作。何况版画的细腻与精致小巧,无须在展览会上才能鉴赏,更适合在手上把玩,或置于书房、起居室,细细品视观赏,别有风味。版画由此成了日常、琐碎的生活环境中最容易亲近的艺术品。

我对《手之舞》与对版画艺术偏重于手工的印象,就那样交织在了一起。“手舞”,其实正是“心舞”。在人类肢体的各部位中,手或是与心交融最密切的器官。画家的创作从来都处在眼——手——心一体的交织之中。俗语中的“十指连心”,或许还偏重于生理感受,而梅洛•庞蒂却从来都将眼睛的视看纳入人的身体“功能”的更高的一维:从他的《眼与心》一文的题目就可以断定,“眼”与“心”是交织在一起的。而手,正是依据“心”接受了经眼睛的视看后发出的指令行事的。

(四)

就那样,面对一幅优秀的版画作品,我总固执地想起艺术家的那双手。那双手除了握笔还得握刀,怎么都有一种文武兼备双管齐下的味道。碰到一位版画家,我总会悄悄地打量他的手,总想摸摸他手上当然也是他生命中那些由刻刀留下的茧子与划痕,那些时光和生命的印记,总会想起他在版材上刻制时那眯缝的双眼中专一的目光,紧蹙的眉额间欲滴的汗珠。夜深人静,我也总能透过那方悠然透出灯光的小窗,想见他以辛劳、汗水与智慧从事的劳作,或已到了某个生死关的时刻。那样的时候,我甚至能听到刻刀在版材上走过时轻微的刺啦声、他额头上汗水滴落时的啪嗒声,以及他在创造中轰然作响的心脏的跳动、山涧般喧腾的血脉的涌流……

我说的是版画家郝平。

张激谓“郝平是个用油彩和刻刀思考的画家,尤其偏重历史与文化的思考,他的作品总隐隐飘忽着哲学的苦味、历史时空的浩然清气,流露着冷静达观的空明和悠远深邃的气质”。诚是。此语道出的画家郝平,多褶多皱的青涩人生包容的种种磨砺,想起来让人叹惜。缘分自然也有:11岁时就从父亲手里接过一套木刻刀,念中学时还在图书馆废墟中捡到过一本《版画手册》,可轮到他正经八百做版画,传统版画已走过千年,现代版画也几经起落,哪里才是他艺术生命的安身之处?其路也修远。幸好那是中国艺术“复兴”的年代,艺术家们为冲破禁锢各显神通。郝平没有宣言,只“信奉不同感受要用不同的形式来表达”。其早期画作如多足生命,伸展触及几乎每个他可能到达的领域,尝试过多种风格、技法,题材却大抵是云南省:自然、风情、人物,新意浓郁,亦日臻精美。那段盎然蓬勃的探索以《碓声咚咚》在1983年第八届全国版画展获奖为标志,开始在版画界崭露头角。其后云南重彩画风靡一时,他兴之所至,也将重彩画的某些元素纳入版画,同时“吸取了油画丰富厚重的色彩和中国画的线描造型相结合的技法”,同样累有佳制。但那一切怎么都还是与其人生经历相似的艺术历练,是他一段不长不短的准备、积蓄与探索期,常常深陷于艺术思考的艰辛之中。任何艺术家,或长或短,都有个“艺术学徒”期——艺术殿堂太大太深奥,一个人在创作出真正优秀的作品前,谁不是“学徒”呢?天才当然也有,即便天才,历练人生历练艺术,仍是成熟的艺术家必经的旅程。郝平亦如是。他准备着积蓄着寻找着探索着,不拒绝几乎每个历练的机会。即便当我请他为一份小刊物设计一个封面时,他也没有拒绝。几天后他给我一个小样,画面是一些黑白相间、长短不一、高低错落的菱柱体,像高高低低的音符、长长短短的琴键,是写生室里冷峻的石膏体,也是昆明市石林风景区里历经沧桑的擎天大柱。从那样的图形中,我感到了一种韵律、一种声音。除了谢谢他,我还能说什么?直觉告诉我:这是个能画出优秀作品的画家。不管先前的尝试赢得过怎样的奖掖,那都还不是真正的郝平。版画家郝平还藏在他的内心之中,就像云南省藏在峻岭奇峰和漫天云彩之中,藏在悠远的时光中一样。

跟那时许多画家的画作一样,《手之舞》作为画家的早期作品,尽管充盈着对手的诗意描绘,到底与当时云南的不少画作一样,少了些优秀作品必需的“表现”性,多的是对记忆的描摹、想象与展示。就艺术创作而言,“展示”与“表现”绝不属同一层面。一个出色的画家,应该“防止倾向于文学”,尽力在绘画中排除叙事性的文学内容,让“记忆”和“想象”“从自然的束缚下解放出来”,从具有“社会学功能”的传统艺术倾向中走出,带着“绘画的独立性”步入当时的社会生活——或许从那时起,那一切都已在郝平艺术创新的思索之中。

(五)

一晃多少年。那些天,正樱花天气好出游,我倒一头迷上了丹青——画里画外的风景怎么都不一样。何况与郝平为邻,看画聊画都方便:早先在翠湖边就是邻居,虽各一单元,倒都在一楼当“门神”,如今更是楼上楼下,早晚见了说起画来,分分秒秒都投缘。于画我当然外行得很,偏爱看,看着看着就喜欢,就胡思乱想:中国的古老艺术,怎么好像都跟木头、石头结了缘?象棋是木头子儿,围棋子的原料是各种矿物,经炉火熔炼,最终还要落在木上,方能演绎刀光剑影的戎马人生。旧时人家,有一套纹理妍秀的木家具,或镂空雕花的木门窗,便添了几分清雅与敦厚。书家画家不惟都要用纸——那是木头的另一种形态,还怎么都离不开一方用作书案画台的木台面,至于笔、墨、颜料也无一不出于自然。当今所说的版画,史载早在公元868年的唐代,就以“咸通”本《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卷首图问世,那是我国现存最早的版画。那样的版画索性先在木头上画样,而后才刻版、印制。读油画水彩,我总闻到一股油彩味,读版画时画中飘散出的,倒是缕缕悠然的木味和刀味——不定正是它们,造就了版画独特的艺术魅力,让它在中国文化艺术史上具有了独立的艺术价值与地位。

中国艺术的另一大载体是瓷器,China甚而成了风行世界的中国名字。中国古瓷承载着太多的文化与历史信息。我不懂瓷,更不懂古瓶。有人送我一个古瓷瓶,不识货,丢在那里暗无天日地一放多年,弄到满身风尘。我的北京朋友刘进元一向好古,走到哪儿都一心寻宝“捡漏”,那天听我说起那个瓷瓶非要看,这才晓得那是“储秀宫款刻瓷金彩人物撇口瓶”,弄不好乃慈禧寿品,临走嘱我“好生收着”。听进元一晚上大讲古瓶,才知千姿百态的古瓶上,几乎藏着一部中国艺术史。瓷能让人安静。台湾海基会会长辜振甫收了一件南宋龙泉窑的青瓷船形水盂:无风无雨,无波无浪,船帆掩落,木桨半收,船头有艄公举手远望,舱下有坐客捻军对弈。辜振甫说,看一眼那个船形水盂,就好像窥见了先人的生活,能与先人对话,既看到了他们的心血,也听到了他们的心声。古瓷让辜先生心情平和,就连那样的叙说也能让我们在经济转型的年代抛却许多浮躁。后来我再看那古瓶,想起“慈禧”曾经的不可一世,眼前分明浮动着几丝苍凉的温润。看来艺术跟木有缘,也跟瓷有缘。倘能把木、瓷二缘在一起做版画,岂不木味、刀味和瓷味“三味”兼具?

(六)

那天又跟郝平聊天,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古瓶。关于版画的木味、刀味和瓷味,原本还只是我一点朦胧的思虑,不意郝平倒早就在那么干了。说是有次在欧洲,进进出出了无数教堂和博物馆,看够了欧洲的宗教艺术和现代艺术后,走在大街上,他倒突然要命地想到了中国,China,瓷,古瓶,木刻,版画。那是种奇异的联想与思索,就如向晚的天边诡秘的落霞,斑斓壮阔,风生水起。

德国浪漫诗人诺瓦里斯曾说:“哲学其实是乡愁,是处处为家的渴望。”艺术也一样:哲学是乡愁的理性陈述,艺术乃乡愁的美学表达。处处为家当然足够浪漫,却怎么都潜藏着几丝美丽的无奈:处处为家,意味着处处无家,所谓居无定所。作为人的精神家园,艺术该营造的恰恰应是我们灵魂的居所。背井离乡既象征着绝望,也暗示出希望。虽说人最难忘情故国山水,但人的境遇却始终在支配着家山花月的命运,惟“背井离乡”时才会思念乡井,才会明白他真正需要的其实是精神家园那种看不见却须臾不能或缺的温馨支撑。大需无形:空气、水作为人的必需,都无色、透明。文化何尝不是?异国的风情与艺术美则美矣,看多了却怎么都有一种蚀心销骨的漂泊感——再好,毕竟都是人家的。那时他悠然想起了中国,想起了云南甚至昆明——不仅是地域概念,更多的倒是文化概念。当天色暗转,灯火阑珊,关于艺术创新的思索倒清晰得让他战栗。版画新作“古瓶系列”的构思,就那样在异国他乡开始萌动。回来他便在心头燃起一炷中国传统文化的心香,将艺术触角转向五千年来已悄然暗去却依旧辉煌的文化场景。对一个艺术家,那是一次跳出,如同把灵魂从“魔鬼”那里赎回——哪怕那个魔鬼叫“成功”,代价惨痛,跳出也为必须。

中国传统文化烟波浩渺,如何才能乘桴越沧海而抵达彼岸?当然考人得很。好在版画的“木味”与“刀味”,早在郝平的思虑之中,亦有成功把握,而他想增添的那点“瓷味”即China味又该去哪里寻?他再次从前人那里获得了启示:林风眠画的永远不是眼前,而是记忆中的景色。保罗·高更说,靠记忆画画才画得出自己的画。记忆不惟个体有,民族也有:古瓶、古画即民族记忆,作为中国传统艺术的精雅载体,几近凝结着整整一部中国艺术史。由是郝平此意初定:将历朝历代艺术家的创作当作自己的创作素材,让传统艺术在自己的艺术再审视中,显出超越其自身的别一种姿彩。那是一次大的改变,丰厚的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终于成了郝平版画柔韧坚实的灵魂,也成了他风雅得体的衣装。

(七)

相知就是这么回事。当即请他拿出他精心保存秘不示人的《古瓶系列》原作一睹为快:一组十二幅,幅幅中都有一典雅古瓶置中,四周或斜阳草树寻常巷陌,或骑马挟弹风云出猎,或仕女春游裙裾飘逸,或宴饮舞乐箫竖笛横,或高山流水空谷白云,尽皆以中国传统线刻勾勒的古雅画面。画名也好到古雅:“出猎”“宴饮”“空谷”“知秋”描绘的,是传统生活中的日常场景,“舞乐”“书道”“蹴鞠”“厢屏”展示的是生活中的艺术,而“飞升”“青莲”“兽龙”和“故鉴”,涉及的便是某些精神与文化的纠结,甚而是民族和人生的境界了——整组画,是一种怎么都抹不去也不该抹去的民族和历史的文化记忆,凝神之间,眼前竟然浮动起线装书般的微尘和暗香。

那时我突然想起了红极一时的云南省重彩画,那些夸张变形的人体,鲜艳亮丽的色彩,涂抹堆砌得让人炫目,虽说不失为一个画种,也仅止一种,看几眼还可以,看一阵也将就,多了就眼睛发晕心头发堵,再看就心律失常反胃嗝酸。当那样的画落到连初学者也可以在一番胡涂乱抹后摆在路边招徕生意,沦为招财进宝的俗艳地摊画时,真正的艺术家肯定痛苦不堪,只能“旧帽遮颜过闹市”了——艺术,任何艺术,要紧的都在品位。一旦失去品位,将艺术当作换取铜板的手段,生命也就临到了末路。艺术也像衣装:人靠衣装,衣靠品位。王尔德认定人生在世,成不了艺术品也要穿一件艺术品,就看你怎么穿了。灰黑蓝白的巧妙搭配可以藏拙,可以成为清绝冷艳的高洁素雅;大红大绿尽管能抢眼球,弄不好倒成了卖弄成了献丑,一如花花绿绿的女郎凤蝶总科般招摇过市,艳俗的轻佻怎么都有点儿卖春的嫌疑。艺术卖春寻找的主顾无疑是权势金钱。文字和艺术都是该有尊严的。一如高贵有时就是适度的保守,尊严有时就来自艺术家的那点矜持:哪怕他并非数代相传的绅士,只要有那么一点绅士的气派,往书斋里斜斜地一靠,就靠出了艺术的尊严,往画室里那么笔直地一站,就站成了雕像。

那样读画,当是一种奢侈的愉悦。我喜欢那些典雅清平淡定入微的场景,喜欢那些清丽流畅刚柔相济的线条,从中甚至能听到历史无声的吟咏和生活有形的欢笑。尽管都覆以单色,或青莲或红或淡紫或鹅黄,反倒从古旧不晦的厚重中透出了些怡情怡性的真艳。

(八)

看上去那或许相当容易——不就是靠了一点机灵劲,把“古瓶”请出来,再添上几个古意充盈的场景画面么?古瓶和各种场景不都是现成的吗?诚是,可要命的正是那个“添”字,添上什么样的古意,才能透露画家心中那块垒般郁结的心思呢?恰如有人说,天下文章与其说是一大抄,倒宁可说是生死流转之轮回。其实艺术亦如此,也有轮回。艺术家需要的,是在浩渺的文化苦海中横渡彼岸的心愿。中国古雅的传统艺术历经数千年尘封地窖,生动着的成了美酒佳酿,可到底也陈放太久,原有的香气有也淡了,死去的当然已经死去,成了腐烂的尸骨恶臭的泔水,不堪啜饮。从烟海般的中国传统艺术语句中,遴选出诸如“出猎”“宴饮”“空谷”“知秋”“舞乐”“书道”“蹴鞠”“厢屏”“飞升”“青莲”“兽龙”和“故鉴”,那样十二个堪称经典的关键词,无论如何也要点智慧和眼力,涉及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理解与分析,暗藏着对中国传统艺术的慧眼真知。

中国人自古行事度日的许多重要概念,无论天人合一、山水在心的自然观,还是人生之乐、天国之梦的世界观,甚至雅致精微、修身养性的生活观,尽在那些关键词中。再者,画家还在不经意中,完成了对古瓶画的颠覆:在中国,“古瓶”上的图画与图案,尽管都是画作,有的尽管也相当精致,但无论怎样,通常都出于造就一个古瓶的展示性、装点性的需要,再怎么好都从属于古瓶,只是为了悦目,为了意境,极少具有独立的文化价值。《古瓶系列》远非如此,那种苦心孤诣的营造,已然超越了“古瓶”自身,成了在世事喧嚣的当今,呼唤传统文化中的精华“魂兮归来”的一个寓意深远的文化载体,从而抛别了装点性的展示,成了一种极富画家主观意愿的表现性的艺术诉求,一经现世智者的选出和艺术点染,便放射出了迷人的光彩醉人的陈韵。艺术创新的真谛恰在于此。

(九)

玉须百琢。良工不示人以璞。

1976年后,中国版画创作进入了新的时期,各种探索性作品纷至沓来,齐凤阁说得到位得很,“精粹技艺是新时期版画家们的普遍追求”,郝平的《古瓶系列》则“以极精巧的线刻技巧与古雅的格调,提高了云南省版画的品位”。(齐凤阁:《二十世纪中国版画的语境转换》)这话权威得很,我说不出来。

文章组字成文,丹青布色传意。画家总用颜色说话,版画家则用刻刀抒情——刀法是他的文字。艺术的成功毕竟不惟思索的精深,也有赖技法的独特。从创作之初开始,郝平于版画技法孜孜以求多年。不管有意还是巧合,早期那幅名为《手之舞》的作品,透露出的怎么都是他对版画技艺的精深理解:版画从来都是手的艺术、手的舞蹈。其实艺术与制造技能相比,没有薄厚之分,恰如美国人凯文·杜兰特在《世界文明史》中所说:“在威尼斯的工匠,有一半是艺术家。”郝平早已摸索掌握了一套精雕、细刻、薄印的绝活。精雕、细刻靠沉稳的心性艰辛的镂刻制作,那些游丝般的婉转刻线,千回万转,一丝一缕皆是生命的托付,看已不易,须睁大眼睛,真难为他怎么用心刻出!说到印制,既然表意传情的色彩怎么也不该堆砌到覆盖生活的本相,郝平崇尚的是版画印制也不该以重色遮蔽历史的肌理。他潜心摸索,以多次薄印法,成功地祛除了油彩对纸质的蛮横覆盖,精心保留下了纸质的自然纹理,画面于是几近古绢质地的古画,让人梦回前朝——那为郝平偏重文化思考的版画新作提供了坚实的技术支撑。而后他连续推出的《西部日志》《神原组曲》《推门系列》,弥漫着浓郁的文化韵味,《古瓶系列》则将那种艺术思考张扬到了极致。

我在意的,正是画家在这些创作中显现的思想与艺术、观念与技法的虚实得当,融洽和谐。眼下专意追求市场份额者,或能横行一时,可有几人不是早早过气掉出星轨?真正的艺术家,当默默地思考当代艺术与传统文化的对接,注重对永恒与瞬间、哲学与艺术、传统与现代的思考,寻找和建立属于自身的、独特的画语画境。而这一切,都有赖于艺术家的勤奋和扎实的功力。有时夜半归来,见郝平的画室依然亮着灯,就知道那晚他定然既心驰万仞神游八方,又专注于眼前的一刀一线了,要不那木味、刀味和瓷味又从何而来?

《古瓶系列》刀工精湛,丝丝入微,印法复杂,层层铺展,倘不是捻掉了头上的几痕青丝,磨起了手上的几道茧子,哪能凭侥幸得到?面对那样的作品,总能想见艺术家浸润在画幅中的一丝丝殷红的心血。

(十)

艺术作品的珍贵,怎么说都在它所具有的某种艺术特质。能在源远流长的艺术长河中留下点生命痕迹的,总是那些有着独特艺术个性的艺术家和他的作品。在这个意义上,艺术家正是以自己的生命,在艺术史上留下了自己的生命印记。

搞艺术断然艰辛,但头上有彩云飞过,眼前是山川涌流,自然、风情之美与丰富,怎么都是对艺术家粗的体贴无言的滋润:穷乡水石人见犹怜,草木虫鱼稍有会心便有天机可参。大块万象即或不能尽收尺幅,最不济也可截为小品,祭奉天地。可弄不好人也会方寸大乱——素材俯拾即是纷至沓来,既然沧浪之水取一瓢便可成功,反容易忘了掀开斑斓帷幕探究世界本相,遑论深度思考?蛊惑之美一旦成了想象的桎梏,便成大不幸。艺术向来都熬人得很。轻易成名短暂成功,只堪造就徒有其名的艺术纨绔,日子和作品尽管如亚热带植物般光鲜耀眼,蒸发量过大根基过浅往往容易一朝倒伏。艺术圣徒总把生命与艺术的根深扎入大地,年复一年地苦苦追寻。当岁月与时光的碎片丝缕流苏般纷披于前额,回首一望,生命已悄然越过万里河山置身高处——或许尚未标明方位,却可痛饮长风笑傲天地。但他依然沉稳持重,亦依然敏锐新潮,轻易不出手,出手便无虚发,总能撩开时代斑斓的衣裙,为世人展示那些遥远深邃的往昔,抑或是朦胧而又诱人的未来。

云南省的自然、风情之美过于强大,吸引着一批又一批艺术家。即便来自北国雪原南国海滨,久而久之,也自然地陶醉其中。他们的作品,也就总也离不开云南的风光与风情。可艺术家并不只是某地的书记员,理当有更广阔的艺术理想。一个画家能跳出他所生活的那个局部,正是他创作飞跃的前提。一旦跳出,即便再写他身边熟悉的风光与风情,也会有不同于他人的特异思考和表达,何况,郝平是将画笔指向了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代表的古瓶与古画本身,将历代艺术家的艺术创作当成了自己的审美对象。那样的眼光,不仅避开了只将视野囚于云南省这片土地的弊端,当纷至沓来的异域文化的入侵已成为民族文化安全的威胁时,一个有良知的画家,就这样以自己的不二选择做出了回应。而这一切的背后,有赖画家本人文化与艺术修养的坚实支撑。一个画家,要能运用独到的版画语言把艺术与科学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最忌讳躲在自己的一时“成功”中,一辈子都只画诸如刀啊鼻子啊光头之类的东西,对整个世界和其他事物视而不见,沦为画匠。艺术家应该是博学之人,思索的深浅从来都决定着画意的深浅。荷兰现代版画艺术家莫里茨·埃舍尔(M.C.ESCHER1898—1972)的一幅木刻版画《骑士》,曾被著名物理学家杨振宁博士选作他获诺贝尔奖的《基本粒子》一书的封面,而引世人注目,也使埃舍尔的名声为之大振,从而作为一个把艺术与科学融合的画家,而享誉世界。

(十一)

艺术家的使命不在兴邦治国,但怎么都逃不脱为人类营造精神家园的重任。玩味传统文化非为回味而回味,倒是要从回味中判断时代的位置,何况一个艺术家对现存的一切,还须有怀疑与批判的目光。现代世界白云苍狗,一场东西方文化冲突的大戏正在中国上演。当来自异域的生活方式和强势文化急剧进入并疯狂覆盖古老中国时,心性锐敏的艺术家不会不惊心,甚而感到阵阵被撕裂的疼痛:生活固然要往前走,但哪些变化和替代是合理的、必须的,哪些又是该警惕、该抵制的?那样的思虑催生了郝平的新作《替代•镜头1、2、3、4……》。倘若《古瓶系列》展示的是传统的儒雅娴静的浪漫,是空明的古朴与古典的清幽,弥漫着惆怅与怀旧的气息,《替代•镜头1、2、3、4……》直面的则是古老传统与当下生活的剧烈冲突与演变,犀利的冷峻与无言的忧思尽在其中。画家以冷静的笔触展示出不同历史镜头的时空转换,鲜明的对比给了观者强烈的艺术冲击和宽广的思考空间。而它们之间,那道近乎太极的曲线悄然提醒人们的,是此消彼长的不可抗拒,以及事物总会向其对立面转化的千古哲思——覆盖终是愚蠢的,不同事物和文化间只能是融合、融汇。要说这几乎是我们每天都会遇到的现实:各种款型的汽车代替了步行、奔马、牛车甚至自行车;密麻拥挤的钢筋混凝土森林代替了以木石为材质的古老家园;以美国大片、牛仔文化、卡通动漫为代表的外来强势文化,正在替代我们熟知的东方闲情与优雅娱乐;电子通讯的迅速普及代替了富有诗意的驿道、马蹄和鱼雁传书……画家和盘托出的,是那种复杂到令人尴尬甚至困惑的感受:一边是现代高科技为人们生活带来的便捷,一边是高能耗的现代生活方式对人与大地间的亲密关系、对“诗一样栖居”的嘲笑和破坏;一边是一个正在以空前的速度融入整个现代世界的古老中华,一边是作为一个民族赖以存在的传统文化正惊人地收缩败退。那里面既有欢呼,也有慨叹。当异域文化的入侵对民族文化安全构成威胁时,你还能怎样呢?

郝平就那样以自己的不二选择,对当代生活的流变做出了极富艺术感的回应。艺术乃形式构成。作为组画,《替代》在2004年第十次全国美术作品展览展出时,是三幅做上下一线排列,那种信号灯式的形式警示意味浓郁。到了2005年第二届中国北京国际美术双年展,《替代》变成了五幅,是有着明显救赎意味的“十”字形——都勾起观者满腹心思,欲罢不能。但他没忘记高更的那句话“不要画得太尽”。“十”字中间的那一幅,是一片朦胧的灰色,似有若无之间,让人想到的却太多太多……

这就引发出一个问题:什么才是属于画家的“迫切”的艺术创作冲动?梅洛•庞蒂回答说:“确切地说,画家孜孜以求的是什么?就是揭示形形色色的能见方法,而非其他的方法,通过这些方法,山在我们的眼里便成了山。”这些方法虽然并不只限于画家的“视看”环节,但“能见方法”必须也只能从视觉而来。画家的视觉捕捉到的,是被称为光线、明暗、阴影、反射、轮廓、深度、色彩等的非现实的存在,梅洛•庞蒂将这些非现实存在称作“幽灵螳螂”:“在普通意义上的可见物忘记了它的逻辑前提,它停留在一个有待于再创造的完整的可见性上面,而可见性又释放了囚禁在它身上的那些幽灵。”这里的“忘记”是对普通人而言,普通人在日常生活的各种“看”之中,并不知道那“自然地”被给予的视觉对象何以形成,即人在可见之中并不知晓可见性,画家的眼睛正是要去探询那造就可见性的各种“幽灵”。这些“幽灵”对于不懂绘画的人而言,“正是绘画的入门”,也是认知的向导,“并不是人人都能看得见它们。画家的注视是在询问这些研究对象如何使它们一下子产生出某种东西来,这东西正是用来构设世界的奇妙法宝,使我们看见可见之物的秘诀”。

读《古瓶系列》可以读出很多,我读出的是关于精致与粗鄙的时代思考。

(十二)

精致是我们久违了的字眼。其实,即便在最粗放的岁月里,精致也是我们内心的渴求。中国的传统生活正是精致的生活。文人雅士不必说,即便庶人百姓,贫寒中也包含着精致的成分:生存的境遇尽管艰难,对生活一菜一饭的细心品味,对生命分分秒秒的不舍不弃,却仍如往日。重要的正是那样的感觉。回首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中国,物质条件并不优裕,却也有那样一些人,生活尽管节俭甚至困窘,也依然葆有着优雅的情调和小小的讲究。在他们生命中、生活中,那些幽微精敏的精神触角,依然在晶莹洁净地生长和舞动。那就是精致。遗憾的倒是,在物质条件相对富足的今天,生活中的精致早已远遁无形,如今流行的恰是精致的反面:粗鄙。历史,包括那些写在书里的历史,就像一面镜子,照见了我们被渐渐粗鄙化的过程。很长时间里,我们灵魂的原野荒芜一片,偶尔的莺飞草长转瞬即逝,更多的时候常常是粗俗杂乱,似是而非的理念荆棘,僵直坚硬的教化禾本科杂草,把我们的思索与情感空间塞得满满当当。不时刮起的政治尘暴,更不由分说地磨毛着我们的身心,让它变得越来越粗粝毛糙。我们的心灵世界,几乎从来都没像有人精心照料的花园那样,显得生机勃勃,繁花盛开,除了那些理念荆棘和教化杂草,很少看到那些洋溢着生命活力的,完全属于我们自身的精敏的精神触角,从我们的灵魂中长出,即或有,往往也刚一露头,就被掐死被扼杀。无论哪里,灵魂的风景总是干涩萧条,满目疮,毫无生气。男女老少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饭,说一样的话,唱一样的歌,做一样的梦。工作、事业,度日、恋爱,朋友、家庭,一切都很“坚硬”。“温良恭俭让”被无情驱逐,“彬彬有礼”被恶意弃绝。在这个有着柔软丝绸和精美瓷器的古老国度,我们放声歌唱“钢铁”,推崇“粗糙”。有着几千年历史的东方式的优雅和闲情,统统被弃之如敝屣,毫不吝惜地付之一炬。想一想,我们竟然曾为那样的“粗鄙”感到过豪迈和骄傲,真让人匪夷所思。我们以为那样粗鄙了一下,就远离了某个邪恶的世界,以为那样“粗鄙”的生活,才是先贤以生命鲜血追寻了上百年的未来。那样的年代尽管早已过去,可酷烈的文化摧残造成的后遗症却仍未能痊愈,粗鄙依然在我们的生活中大行其道。除了“美金”“美女”和“美食”,别的与美相关的东西,“美丽”“美好”“美妙”“美景”“美文”“美貌”“美感”“美质”“美德”,似乎都成了邪恶。粗鄙像瘟疫一样蔓延,像沙尘暴一样铺天盖地:暴富者钱多了,日子仍然粗鄙,只知豪饮豪赌,奢靡显摆;明星们有名了,德行依然粗鄙,声称他们的“艺术”不需要思想,尽可胡编乱造;孩子再难读出父母目光里浓浓的关爱,变得寡情寡义;妙龄女子穿着睡衣走过长街,一无羞耻;达官贵人剔着牙打着手机出没,旁若无人;旅游地的清风明月可以论斤两出售,清雅的文人精神也能按红包大小贱卖;以致商贾的无义、“公仆”的贪婪、吃者的饕餮、论者的粗俗,种种“粗鄙的豪迈”,都在这片土地上演,映证着我们灵魂的原野曾荒芜到何种程度。真不知曾经的那段既无科学理性也无人文精神的沙漠时期种下的病根,要延续到哪一天?而一尊尊温润的古瓶上描绘的古雅精致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重新走进我们的日子?

(十三)

南宋诗人杨万里《跋李成山水》一文寥寥数语,讲他面对一幅水墨画时的奇异心情:那几天他老人家修房子老遇到下雨,怎么都完不了工,好不容易碰到天晴,能看到满天阳光,听到满山鸟唱,正是赶工的好日子,不料友人恰在这时带来了李成那幅水墨,“展卷烟雨勃兴,庭户晦冥”,诗人于是惊呼“吾庐何日可了耶”?我的房子什么时候才能修完啊?精美的艺术作品,魅力竟至于此!读郝平版画,我眼前“勃兴”而起的,也正是一场场时代的风雨。真想拿郝平的版画镶一架屏风,挡挡满世界的粗鄙与浮艳——或许那不仅是我的奢望,也是很多人的奢望。不过我到底没说,怕人说这家伙太贪心太自私了——优秀的艺术作品一旦问世,便不再属于他自己和某些个人,理当属于整个世界。

万水千山总是情

——漫步郝平山水画如是说

贾德江 

以艺术成就论,郝平是版画家,在版画领域的戛戛独造,为他赢得了荣誉和地位。他的版画作品多次在历届的全国美术作品展览及全国版画展中获奖,多次在国内外举办个展和联展;他还多次担任全国版画大展的评委。他因之当选为云南省省美术家协会主席、中国美协版画艺委会副主任,今年12月又连续担任新的一届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可以说,他是版画界举足轻重的人物。也许,正因为这种身份,他在中国画创作中的心态自由,没有那么多的负累,就像马蒂斯是画家却以雕塑对现代艺术影响巨大一样。其实,郝平无意与大师相比,他涉足中国画的时间并不长,他的初衷只是在过于专注版画创作的疲劳间释放一下他的水墨天赋而已。

他的中国画创作以山水画为主,是兴之所至,触景生情,信手拈来,落笔成章的心性之作。他没有去描绘大山大水波澜壮阔的雄伟景象,也没有以密密匝匝的擦在无尽的重复之中传达高山邃谷的沧桑凝重,更没有像一些画家那样在制作手段和材料效果上下工夫,以特技来形成风格。他感兴趣的是中国画的平面性,即水墨笔触在二度空间的表现力。一坡一石,一山一树,皆逸笔空灵,洒脱无拘,发自性情,随意抒写,重在“情”、“韵”。其自由、松秀、舒展、清丽的画风,展现的是郝平之所长:一是借助写生的体会,直抒胸臆,笔性生动,大胆、泼辣,敢于下笔,摆脱了山水画审美惯性的束缚。二是黑白关系明确,干湿并重,中间层次简练,服从个人作画时的瞬间感受。三是结合抽象构成与中国画留白的手法,达成画面整体效果的出神入化。

或许是长期从事版画创作的经验,现实主义的创作观念和手上功底给郝平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对于视觉、感受真实性的强调无疑会因为审美客体的不同而形成艺术创作的迥异面貌。因此,他不赞成像黄宾虹那样以“千幅一面”的笔墨个性去表现南北不同景观的山情水境,也不主张将山水画的主体局限在某些特定的地域范围而过早地生成自己的固有风貌。他崇尚被吴冠中誉为“中国现代绘画之父”的石涛,他认为石涛的题跋画语,充满哲学智慧和批判精神,其核心在强调个性的深入思考。石涛主张“有法必有化”,“一知其法,即功于化”;石涛疾呼“笔墨当随时代”,“我自用我法”;而达此境界,石涛认为画家需要修炼,修炼主要在蒙养与生活两个方面,他说:“墨非蒙养不灵,笔非生活不神。”

在郝平看来,石涛所说的“蒙养”就是对传统笔墨的汲取,就是博采众家之长而不显山露水地运用在自己的作品中;石涛所说的“生活”则是“搜尽奇峰打草稿”,是山川万物具体形态的独立把握。正是在“蒙养”和“生活”两个方面的修炼,使郝平的山水画能自具体而至空灵,能缘哲思而成山河。

郝平山水画的取材是广泛的,他画黄山印象,也画太行山雄肆,他画野山荒原,也画雪域冰川,更多的还是他家乡云南的旖旋风光,绝不雷同。或者从山头画起,山外有山,云遮雾随,如《梦里家山,若在古宇》《感悟黄山系列》;或者横断山间近景,老树新枝,生机盎然,如《秋色又临峻崇间》《野山古风》;或者取山侧水旁,气息清新,悠然邈远,如《静静的小港湾》《至秋之气,山静水清》;若是全景山水,如《仰峻岭太行巍峨》《梦里家山,若在古宇》,则十分注意空间表现、布局的新奇与构图的深远。面对大自然,郝平的方法是自取所需,追求的是“妙造之境”,强调的是“实境清而空景现,真境逼而神境生”(笪重光画筌》),取的是他心中的意象。从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出,其取舍境趣的意味,既不是照搬自然的摹写,也不是脱离生活的凭空编造,而是“予与山川神遇而迹化”,把自己的审美理想以山水和景物为依托表现出来,营构心灵深处的“意象世界”。在抒写胸中之象时,他的扎实的传统笔墨功底溢于笔端。他主张以线为骨,线形多变,形式多变,皴擦多变,墨迹多变,不拘一格,在“实境”的前提下去创造熔铸了内心情感的“神境”,一切为了画面的理想效果。

进一步探讨的话,郝平的山水画在广蓄了自然英华,饱纳了真山真水的灵气之后,其画法的多变是令人惊讶的。郝平一向认为,不同的自然景观,就应该有不同的表现方法,因形而异,因景而殊,而不应该以一成不变的笔墨去表现大自然的丰富多彩。仔细阅读他的作品,他可以长线勾勒山体结构,不加皴擦,以浓淡墨渲染出层次,以表现《一览铁峰竞秀》的壁立千仞,也可以粗细顿挫转折变化的线形,略加皴擦点染,突现《石林晨曲》的天然奇景;他可以逸笔草草的飞动笔墨,写出对黄山的山奇、云奇、松奇的感悟,也可以积墨法的层层叠加,《观云岭崇山,吟流水春风》;他把西画的光影、明暗、色彩法引进他的山水,在《春临山峦红绿间》中表现出黄土上的荒寒与繁茂,他还借鉴了版画的手法,融进《太行大峡谷小景》的表现中,使山体整一大气如铁打铜铸;他以丘壑、笔墨互为体用的一次性成形的疏体,画出《山怀朗抱春色来》的山高水长,也可以密体之法,画出《高高山上爱伲寨》的梁清标叠翠;他打破传统笔法的藩篱,在《金色的冰川》中让笔法墨法达到进一步的丰富与拓展,在他的《山路》作品中,将几被禁锢的点和线从程式化的境地里解放出来,赋予它们更大的自由;他的《梦里家山,气和天清》作品,用墨依托笔出,以笔带墨,以墨的虚淡郁烘托出云蒸霞蔚的效果,他的《山寄古怀图》又以线的现代构成使画面简洁单纯、神采焕发;他以水墨与色彩结合,画出《寒露临春山》的山花烂漫,他以写实与写意的融合,画出《版纳小景》的南国风情;他以西画风景构图法画出了《澜沧江畔》的妖娆妩媚,他以泼彩泼墨法画出了《山间有林春临早》的草木葳……显然,郝平所作山水重抒情,擅用笔,间泼墨、精用色,多淋漓,尚挥洒,在自然中造境,获取气韵的生动表现,彰显出灵动活泼的生气与光彩。郝平的笔墨及气韵是因为生命活力顺势生发的,既是天然的,又是自我的,在气韵藏于笔墨、笔墨皆成气韵中使自己的艺术完成了浑然的整体把握,展示了天开图画般的笔墨情韵,提升了自己作品的境界。

在我的感觉中,郝平的山水画是千变万化的,很难用一种风格去概括他的极富才情的山水画创作。他的画里既有写实的对景创作,也有传统程式化的回归,既有传统水墨画的符号化倾向,也有中西融合的彩墨新语言,高度智慧的主体任意支配着表现媒介,时时向中国画旧有的程式规范冲击。可以看出,郝平在寻找山水画内在表现的自由传达中,仍在探索自己的造型语言,其笔墨的精到多变、构图的随意空灵、时代精神的把握,都显示出中国绘画传统中的一些优秀基因。但他本人却是传统绘画的批判者,他渴望现代型的中国山水画诞生,主张以强烈的创造意识、开拓性的视野去表达现代人的情感与心灵。他作品中的题材、样式与传统山水画的迥异是明显的,但在这个由传统向现代转换的过程中,郝平对传统山水画语言进行了新的提炼,形成了主体性较强的“有我之境”,但又不是强加于自然,而是以广大慈悲的爱心去拥抱自然与生命,以人的灵性为自然写照增辉。

郝平的艺术表明,他没有追随当代一些时尚的流派和运动,不屈从于将自己纳入某种流派的压力。这种必须要选择一种风格的时尚的压力,与其说能扩大我们的眼光,不如说是对我们眼光的限制。郝平把整个艺术看做是人类自由探索的富有意义的结果,创造性地、自由地选择最适合他的思想、个性与才智的表现语言。在这样一个时尚的年代里,郝平沉潜于内心真诚的感受与表达,为中国当代版画与中国山水画的发展,做出了坚实的贡献。

在经历了版画的辉煌后,郝平以开放的视野、扎实的脚步登上了中国画坛。或许对他的笔墨技巧、图式运用、艺术处理的现代意义作出评价还为时过早,但我坚信,这团已点燃的火炬会持续地燃烧,使每一个观赏到他的画作的人,都能感受到灼人的力量而正视他的存在。      

2013年12月18日于北京 

艺术评价

对郝平的艺术评介

第13届全国版画展中获金奖的《荷》、《古瓶系列》就是其中成功的例子,这些作品将民族性、现代性、独创性三者成功地融合在一起,实现了艺术形式和作品内涵完美的统一。

张新予《略论新时期的中国版画》

《古瓶系列·故鉴图》(金奖,郝平作)一画在版画语言民族化的表现上取得突破性进展,评委们为这幅画语言民族化的表现的文化品味和精湛的制作技艺所叹服。

程勉《荷之连作·十六及其它》

——第13届全国版画展评选侧记

与《荷》的性格类型相近的金奖作品是郝平的《古瓶系列.故鉴图》。画面的构成借鉴了考古学中器物纹饰展开图的形式,使人在一瞥之下便已有盎然古意在心中生起。当我们的眼睛渐渐适应了画面的幽暗,又会发现那些原应是器物纹饰的图样的内容包罗万千:织造、征战、行旅、商贩、演艺、王公出行、仙乐行列……要言之,是对漫长而又内容丰富的文化历史用图像进行概括和集中的表现。同时,又以幽暗的画面色调和精致的雕刻印制将作者自己对传统文化精髓的无限眷恋、追思、膜拜之情跃然展现于我们眼前。这样一件带有深郁的怀古性情的作品之所以能吸引评委们的视线,我想主要是因为作者在谋篇、造型、设色、奏刀、施印等环节上俱十分谨慎而着力,从而使作品的整体面貌和内涵精神与那一大段文化历史传统在多数中国文化人,尤其是美术人心目中的印象达到了相当准确的重合。正由于这一层面上的准确把握,经作者编排的“仿古董”竟带有强烈的真实气息。这种负负得正的重复错位能营造出一种静谧幽玄深莫可测的视觉境地,当然也得力于他极尽精确工整微妙之能事的的制作工作。写到这里,笔者颇费踌躇,因为凡见过此画的同道们莫不为几乎是走到了一个极端的制作水平而折服,同时心中也未免不去猜测评委们正是因为这才把金牌挂在它的名下。毋须否认,身为同道中人的评委们掂量得出作品中所包含着的作者的汗水和甘苦,况且对任何作品的整体评价亦绝对少不了对工艺制作这一重要环节的关注;对于现阶段的中国版画而言,这一点可能尤其被看重。但我仍想说,作者最终是以工艺与表现的高度融洽合致以及作品的高雅的审美品格说服评委的。在这一点上,郝平与陈琦不谋而合的相通之处是十分明显的。

张远帆《金奖作品印象后记》

——以上三段选自《美术研究》1997年第2期总第86期

获得第十三届全国版画金奖的《古瓶系列之六·故鉴图》以及这组版画中的其余“古瓶”,我以为正是一曲关于时间的颂歌。在此之前,郝平已经多次接近过这一主题。版画系列《西部日志》,试图从“版”这一概念上呈现现代之板与古代之板具体的联系,从而解悟历史和永恒,将古代活板印刷中司空见惯的字样置为画面的背景,然后压上类似车辙的红印,画面固然古朴,但观念过于直接,令人一目了然。但画家对同一主题进行不懈的沉思和领悟,导致了《古瓶系列》。我们首先看到的是一组“图式”。每个图式的核心都是一个意义不明的古瓶,它肯定不是被作为某些具有实用价值的道具来处理的。之后,我们看到范宽的著名图式(或者让人联想到范宽)以及其他古代绘画中已经符号化的图式被虚幻地处理进画面。图象或进入古瓶或游离于古瓶之外,或一个完整的图象被古瓶错位。我们忽然意识到,这个古瓶所暗示是时间的艺术化过程。布纹纸的质感、套色的古朴与图式的文化意蕴恰到好处的吻合,呈现出我称之为“在时间中的丝绸”。这一主题获得呈现的关键,是画家材料(布纹纸、绝板技法)的“时间哲学”的思考和精致的构思和制作。如果仅仅是图式,而没有对材料和技法的艺术性想象,即如果不是把它们视为基本的出发点,在时间中……就不会具有这种“窑变”式的力量。郝平的《古瓶系列》,会令人想起博尔郝斯的小说,据说这些古瓶的每一只的制作都要花多则两三个月少则一个月的功夫。画家从毫无诗意的作坊出发,却象一位诗人那样向我们诉说了时间之美,使我们的喧嚣中服从于格林威治时间之统治的忙碌的内心在刹那间沉静下来,我们发现在我们所知道的时间之外,还有另一种时间,在那里,过去、现在、将来,只是一只安静的瓶子,看哪,那时间之瓶。

于坚(著名诗人)《时间之瓶——关于郝平的版画《古瓶系列》   

——以上选自《美术观察》1997年5月

古瓶其实并不是作者所要表达的真正目的,只不过是作者借以为他想要表达的艺术观念而设置的一个载体,犹如一个舞台、通过这一舞台,作者向人们展示了中国古代文明中的各个侧面,以及置身于这一历史轨迹中形形色色的芸芸众生,所谓“人生大剧场,舞台小天地”。作者所关注的并不是个体、局部的人和事,而是对历史整体的思考,大视角的审视,纵深的开掘和多层面的反映。作者运用电影艺术中的蒙太奇手法,将体现中国古代文明的宫廷生活、宗教礼仪、战争阵式、科学文化乃至市井风俗、音乐歌舞等等,选择以反映这诸多内容的古代绘画为基本素材加以交错互插,连构同意,综合组织浓缩在尺幅之中,既多侧面地显示了古代文明的丰富多彩,又寄托了作者以古为了鉴的兴亡之感,这一精巧的构思和深远的用意境之中,今蓄蕴藉、余韵无穷,令人于观赏之时,达到可视、可读、可思、可感的艺术效果。

《古瓶系列·故鉴图》在版画语言的运用和技术手法的处理上也是独具匠心,颇具功力的,作者很好地汲取了我国古代木刻版画中以线造型的优秀传统,同时又采用了云南版画家擅长的独特新颖、一版多印手段,运用阴刻的刀法产生阳刻的效果,线条紧劲联绵,流畅秀、简捷明快、刚健有力,既无我国古代阳刻木刻涩之病,又无云南现代一版多印木刻繁复之撇弊端,语言精纯,手法高超,从整体气势到局部效果,都能经得地推敲,这是非常不容易的。以往不少人总以为木刻版画唯有线条粗壮、造型简括才能显示木刻作品的“力之美”,其实这一看法是并不全面的。细而遵劲的线条同样是具有力度,同样能产生“力之美”,试看中国古代木刻版画中陈洪绶《西厢》、《离骚》插图,当代美国版画家涅兹道夫斯基的作品等,全用单线刻制,不也同样有撼人之力吗?郝平的《古瓶系列·故鉴图》又是一个良好的例证。

应该指出,《古瓶系列·故鉴图》在色彩处理也是成功的,清秀典丽、深沉古雅,层次变化微妙,细腻到位,很好地烘托了主体的纹条,充分显示了形与色之间丰富、浑厚、和谐、统一手艺术效果。特别是作者巧妙地利用了布纹纸物殊的肌理,使作品具有犹如古代帛画重肃穆、典雅凝重的艺术魅力,给人以视觉上极大的审美享受,甚至产生想抚摸作品的强烈愿望,正像人们在欣赏一件晶莹剔透、精美绝伦的瓷器时,不但察其形、观其色,同时也想摩挲一下瓷器本体以进一步品味其美妙动人的情感一样,这种情感的诱发,不仅由于《古瓶系列·故鉴图》在艺术处理上的完美,更说明了这件作品本身在制作技艺上的精致。

郝平从事版画艺术创作已近20年,其间在黑白木刻、水印木刻、拼贴版画、丝网版画等诸多领域都进行过探索和追求,1990年,他以一版多印技法完成了《今日苗女图》,虽然这件作品在当时并未引起重视,然而郝平却自信这正是他多年来追寻的目标。自此以后,他开始了新的探索,通过《踏歌图》、《金凤图》、《西部日志》等一素列作品反复实践,不断总结,不断完善,终于在《古瓶系列·故鉴图》中形成了自己之所以成功并获奖并非偶然,正因为它是作者在漫长的艺术探索之路上呕心沥血、不断进取的结晶。

史一《版画艺苑中的一件精品——读古瓶系列·故鉴图》

——选自1996年12月15日《云南日报》

《古瓶系列》远非如此,那种苦心孤诣的营造,已然超越了“古瓶”自身,成了在世事喧嚣的当今,呼唤传统文化中的精华“魂兮归来”的一个寓意深远的文化载体,从而抛别了装点性的展示,成了一种极富画家主观意愿的表现性的艺术诉求,一经现世智者的选出和艺术点染,便放射出了迷人的光彩醉人的陈韵。艺术创新的真谛恰在于此。

郝平崇尚的是版画印制也不该以重色遮蔽历史的肌理。他精心摸索,以多次薄印法,成功地祛除了油彩对纸质的蛮横覆盖,精心保留下了纸质的自然纹理,画面于是几近古绢质地的古画,让人梦回前朝——那为郝平偏重文化思考的版画新作提供了坚实的技术支撑。尔后他连续推出的《神原组曲》、《推门系列》、《替代》,弥漫着浓郁的文化韵味,将那种艺术思考张扬到了极致。

现代世界白云苍狗,一场东、西方文化冲突的大戏正在中国上演。当来自异域的生活方式和强势文化急剧进入并疯狂覆盖古老中国时,主性锐敏的艺术家不会不惊心,甚而感到阵阵被撕裂的疼痛:生活要往前走,但哪些变化和替代是合理的、必须的,哪些又是该警惕、该抵制的?那样的思虑催生了郝平的新作《替代·镜头1、2、3、4……》。倘若《古瓶系列》展示的是传统的儒雅娴静的浪漫,是空明的古朴与古典的清幽,弥漫着惆怅与怀旧的气息《替代·镜头1、2、3、4……》直面的则是古老传统与当下生活的剧烈冲突与演变,犀利的冷峻与无言的忧思尽在其中。画家以冷静的笔触展示出不同历史镜头的时空转换,鲜明的对比给了观者强烈的艺术冲击和宽广的思考空间。而它们之间,那道近乎太极的曲线悄然提醒人们的,是此消彼长的不可抗拒,以及事物总会向其对立面转化的千古哲思——覆盖终是愚蠢的,不同事物和文化间只能理融合,融汇。要说这几乎是我们每天都会遇到的现实:各种款型的汽车代替了步行、奔马、牛车甚至自行车;密麻拥挤的钢筋混凝土森林代替了以木石为材质的古老家园;以美国大片、牛仔文化、卡鬃动漫为代表的外来强势文化,正在替代我们熟知的东方闲情与优雅娱乐;电子通讯的迅速普及代替了富有诗意的驿道、马蹄和鱼雁传书……画家和盘托出的,是那种复杂到令人尴尬甚至困惑的感受:一边是现代高科技为人们生活带来的便捷,一边是高能耗的现代生活方式对人与大地间的亲密关系、对“诗一样栖居”的嘲笑和破坏;一边是一个正在以空前的速度融入整个现代世界的古老中华,一边是作为一个民族赖以存在的传统文化正惊人地收缩败退。那里面既有欢呼,也有慨叹;当异域文化的入侵对民族文化安全构成威胁时,你还能怎样呢?

——郝平就那要以自己的不二选择,对当代生活的流变作了极富艺术感的回应。艺术乃形式构成。作为组画,《替代》在2004年第10次全国美展展出时,是三幅作上下一线排列,那种信号灯式的形式警示意味浓郁;到了2005年第二届中国北京国际美术双年展,《替代》变成了五幅,是有着明显救赎意味的“十”字型——都勾起观者满腹心思,欲罢不能。

汤世杰《古瓶上的手之舞——“艺术深思录”之一》

——选自《滇池》2008年5月

作品欣赏

参考资料

郝平.美术报.2022-03-18

云南10名画家获鲁迅版画奖_文化新闻_新闻中心_新浪网.新浪网.2022-03-18

郝平作品雅赏_艺术家资讯_雅昌新闻.雅昌艺术网.2022-03-18

从古瓶到推门——著名艺术家郝平的版画情结.搜狐网.2022-03-19

郝平--骨法用笔,博采众长_艺术家提供_雅昌新闻.雅昌艺术网.2022-03-18

推门境界——郝平版画作品展 - 中国美术馆.中国美术馆.2022-03-18

中国美协四艺委会换届苏新平、谭平等履新--书画--人民网.人民网.2022-03-22

中国美术家协会艺委会换届大会在京举行.搜狐网.2022-03-22

"推门 境界"郝平系列版画作品展获好评 展至11月5日.搜狐网.2022-03-18

带你看展(二)四川美术馆 2018-2019年度馆藏精品展(版画)_作品展.搜狐网.2022-03-22

“谱系+”版画说· 第二讲:叙说云南绝版木刻版画_美术家协会_昆明_创作.搜狐网.2022-03-22

郝平-艺术简历|作品欣赏-作品价格-作品图片-艺术官网 - 艺连网.艺连网.2022-03-18

自述——郝平_艺术家提供_雅昌新闻.雅昌艺术网.2022-03-18

把酒凌虚点丹霞_艺术家提供_雅昌新闻.雅昌艺术网.2022-03-18

传统语境的现代转换——郝平创作的超越跨界与融合_艺术家提供_雅昌新闻.雅昌艺术网.2022-03-18

万水千山总是情——漫步郝平山水画如是说_艺术家提供_雅昌新闻.雅昌艺术网.2022-03-18

对郝平的艺术评介|郝平_网易艺术.网易艺术.2022-03-18

河南工人日报数字报